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竟然遇上了陆由。
在我的设想中,如果再次见到陆由,我会愤怒,生气,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或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或者我很光鲜靓丽地站到他面前,告诉他:
「陆由,你想毁了我,可惜你失败了。」
但是这些,统统没有。
现在,我只觉得羞愧,这份羞愧来自于自卑。
他一身西装剪裁合体,衬衫的衣袖裹着手腕,袖扣黝黑莹润,一看便价值不菲。
而我,因为刚刚下班,身上带着饭菜油腻的味道,因为天气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油腻中还带着酸臭味儿。
我下意识低下头,匆匆从陆由身边走过,只当做不认识他。
进了小区,我刚走到楼下就被房东拦住了去路。
他手里端着一碗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秦妍,你房租拖了我半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交?」
我脸上立刻挂上讨好的笑,连腰也弯下去几分:
「赵叔,我最近手头紧,您看能不能再宽限两天?」
「等我发了工资,马上给您补上!」
房东快速嚼了几口嘴里的面条,努力咽下去后才嗤笑道:
「最近手头紧?」
「你什么时候手头不紧过?」
「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今天你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我死死低着头,好半天才抬起脸,笑得更加谄媚讨好:
「赵叔,您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您要是把我赶出去了,我就真的流落街头了!」
房东不说话,黏腻的眼神落在我的胸前,笑得特别猥琐。
他意有所指地说:
「秦妍,你一个年轻女人,只要想赚钱,那不有的是门路嘛。」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今晚上只要你来把我伺候舒服了,以后你的房租我全免了,你看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围观的男人们笑倒一片。
其实房东没有胆量真的做什么,但就是要说些下流的话来侮辱我。
等人们都笑够了,房东的虚荣心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今天他好像心情不好,并不想这么放过我。
他呵呵一笑,指着旁边的洗衣盆说:
「秦妍,恐怕你也没什么钱吃饭了吧?」
「要不你给我把那边那几件衣服洗了,我不光宽限你晚交房租,还另外给你 100 块钱,怎么样?」
我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面上一片感激涕零。
我一件接一件洗着衣服,根本不在意那些衣服是男人的一堆脏内裤。
洗完以后,房东丢过来一张 100 块钱,我连忙跑过去捡起来,像是捡起名贵珍宝一般。
我开心地说道:
「赵叔,下次有这种活儿您记得喊我,我保证都给您洗得干干净净的!」
在生存面前,人格、尊严,连个屁都算不上!
我本以为我已经没了这些身外之物,可是转头看到陆由的时候,我的脸竟然烫了起来。
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想到,陆由竟然认出了我,还跟了进来。
我迅速低下头,试图躲过他审视的目光,视线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修长却又充满力量感。
仿佛随时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肿胀,皮肤上裂着一道道口子,微微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在心理作用的加持下,我甚至觉得手上还残留着男人内裤的味道,尽管被洗衣液的气味遮住,还是一丝疑似飘到鼻腔。
令人作呕。
从心底翻涌而起的自卑完全吞噬了我的愤怒,我除了窘迫,再也没了其他感觉。
我只希望陆由赶紧离开。
可他偏偏不遂我的意。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微微弯下腰,欣赏着我的窘迫,然后似笑非笑地说:
「秦法官的女儿,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怎么,你爸是不是收受贿赂进去了?」
「我早就说过,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满意地欣赏着我的穷困潦倒,像是胜利者俯视衣衫褴褛的俘虏一般。
我瑟缩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陆由,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刚刚房东之所以会那样羞辱我,是你教唆的吧?」
陆由轻蔑一笑:
「秦妍,别小人之心。」
「我还不至于闲着没事儿,来找你的麻烦。」
「欠我哥一条命的是你爸爸,又不是你,我犯得上出手对付你吗?」
瞧!
他竟然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一样,努力冲破自卑,第一次在陆由面前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
「是吗?」
「陆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又恩怨分明。」
「除了伤害我,羞辱我,你还能怎么报复我爸?」
陆由被我这句话刺激到,眼神里的戏谑不再那么坚定,甚至开始躲闪。
他紧紧抿着唇,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半句。
可他不甘心,最后只扔下一句话:
「伶牙俐齿!」
「既然你那么感兴趣,我就让你看看,我怎么报复你爸!」
「查到你爸在哪所监狱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找几个人好好照顾他更是易如反掌。」
「秦妍,你说对不对?」
他一派胸有成竹,我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分开的这几年,他创业成功,成了偶尔会上新闻的成功人士。
教训一个犯人,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问题是,我爸并不在监狱里。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家失势了,我才会落魄成今天这个样子。
理所当然地认为失势的原因是我爸爸出事了,因为贪污受贿进了监狱。
却不知道,我爸根本不在监狱里。
他死了。
死在六年前陆由消失的两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