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二十五年冬。
我爹输光了家里最后一点钱,动起了卖女的心思。
有个牙婆寻来,开价五十两,说要买我去给南陵富商做妾。
天降横财,我爹和后娘高兴坏了。
他俩怕夜长梦多,当即定下这门亲事,还收了牙婆十两订银。
订银到手,爹当即跑去赌坊,破天荒只输了一半。
回来时,他给我买了糖葫芦,给阿嬷买了桂花糕,给弟买了一把纯银长命锁,还买了好酒好肉,香得要把人晕倒。
我爹许久没对我这样好。
我有点感动,说谢谢爹记得我的生辰。
爹恍惚了一下,大笑说我女有福气,不日就要嫁到大户人家享福了。
我这才知道,我真正的十四岁生辰礼,是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做小妾。
那老头都能当我太爷了。
第二日,牙婆如约而至,门口停着接我享福的马车。
寒冬腊月,家里唯一的炭盆搁在牙婆脚下。
我要往后躲,后娘把我往前推。
「抬头我瞧瞧。」
牙婆嘴巴很臭,我皱了下眉。
爹一脚踹倒我,大骂我不争气,天生贱骨头。
后娘装模作样拉架,被牙婆发现了我额角的疤。
她说我破了相,原先的五十两要改成三十两。
我爹对我破口大骂,烂货婊子赔钱玩意儿。
但他不知道,我那道疤是被后娘打的。
我后娘是个笑面虎。
我娘还在的时候,她死了丈夫。
天天跑我家哭诉,和我娘混成了好姐妹。
但后来跑着跑着,不知怎的,跑到了我爹床上。
我娘气得一病不起,丧事没过几日,后娘就进了门。
第二年,后娘给我爹添了个带把的。
我爹就骂我娘为什么不早点死,挡了他的子孙道。
娘死了,阿嬷也糊涂了,我成了伺候后娘和小弟的丫鬟。
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挨不完的打。
眼下我爹和牙婆争执不下。
牙婆说:「不愿意也行,把订金退我。」
订金早被用得七七八八,我爹一咬牙:「三十就三十。」
好像我是菜市里的烂萝卜,没人要了,只能贱卖。
但三十两也很多了,我心想,我比烂萝卜值钱。
车夫在外面催,牙婆从怀里掏出余下的二十两,被我爹一把抢过去。
银子硌得他牙疼,但他笑得很痛快。
我被推搡着出门,碰上了捡完柴火回来的阿嬷。
阿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大约感受到了不安。
背上的柴火散了一地,跑来拉我。
我鼻子一酸,想哭,但忍住了。
我不想这个家里唯一心疼我的人难过。
我挤出笑:
「阿嬷,孙女嫁人去了,是个有钱人,等我回门了给您买最爱的桂花糕。」
阿嬷眼泪啪嗒往下掉。
后娘却笑得合不拢嘴:
「有什么好哭,她是去城里享福哩!
「到时可别忘了咱们才好!」
说完,急着拽我进轿子。
我回头,看见阿嬷抹着泪,跛脚一瘸一拐在后面唤我——
「巧儿、巧儿……」
我眼泪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