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小姐,我呸,她就是宴家养大的一条狗罢了。狗尚且知道看家护院,她连狗都不如,给她送的饭,不如喂狗……”
哐当一声瓷器砸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宴菱全身发麻,胸口似万箭穿心般疼痛。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逐渐有什么光照亮了眼前。
光?
自从她被人刺瞎双目后,再也没有见过阳光了,她是在做梦吗?
宴菱忍住身体的不适眨了眨眼,眼前的环境熟悉又陌生,这是宴家的祠堂?
宴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越过脚边的一滩稀粥与碎碗片,还未踏出门栏。
一道身影逆着强光走到了屋内,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冷斥。
“宴菱,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偷拿祯儿的养母留给她的财物呢?你知不知道她找那东西找疯了?”
“祯儿流落在外十年,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你替她享了十年的福,你亏欠她这么多!怎么能如此伤她?”
“大哥说你不服管教我还不信!你才来了祠堂就想走,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亲人?”
耳中轰鸣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宴菱呆呆地望着眼前一脸厌恶的宴如弦。
她二哥……不是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吗?尸体还是她从死人堆里拖回来的。
怎么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猛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她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五岁那年,那一年,失踪了十年的宴祯被找了回来。
全家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自是捧在手心,如珠如宝。
宴菱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只是宴夫人思女成疾,养在身边的孤儿。她把所有的一切让给了宴祯,把她护在身后,可总是会闹出一些误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在欺负宴祯。
宴祯因为她病了,他们便取她的血给宴祯治病。宴祯被烟熏了眼睛看不清,他们便刺瞎了她的双眼。
后来宴家兵败如山,她拼死回的哥哥把她挂在城楼,指责她杀戮过重,让她受敌军万箭穿之刑。
好在一切,还有重头再来的时候,宴菱激动地落下了一滴泪。
瞧见那颗眼泪,宴如弦微微一怔,宴菱来家里的这十年,他从未见她哭过,便是她伤得皮开肉绽,也是轻轻皱了下眉头。
“如果不是你做得这么过分,我是不会动手打你的,那毕竟是祯儿养母留给他的东西。”宴如弦稍稍缓和了语气。“你先去给祯儿赔礼道歉,求得她的原谅,再去爹娘面前认个错。”
“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是啊,这一年胡氏四十大寿。宴菱没钱,便当了块玉佩,准备在母亲寿辰那日给她买份礼物。
宴祯却弄丢了养母留给她的荷包,急得从早哭到晚。说那里面装的不仅是钱,还有养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这时候有奴仆站出来说是她偷了宴祯的荷包,还把里面的钱花了。
宴菱竭力自证,但百口莫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偷了宴祯的荷包才有了钱,把她关进了祠堂,让她反省。
那时候她嘴笨,性子倔,不肯认错,吃了好大的苦头,关了一个月才从祠堂里出来。
上辈子她连命都赔给宴祯了,区区几句道歉算什么。
“我错了,是我偷了祯儿妹妹的荷包,我去和她道歉。”宴菱低下头,藏起眼中的冷漠。
见宴菱松了口,宴如弦满意的点点头,“那你现在去吧!祯儿心善,只要你道歉,便会原谅你的。”
得了宴如弦的首肯,宴菱顶着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往外走去。
一路上的奴仆对她指指点点。
“家主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麻雀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要我说,这样的人留在宅子里也是个祸害,真是白费了夫人的一片善心。”
“打得好,我都恨不得打她一巴掌,替祯儿小姐出口恶气。”
这些恶意的声音宴菱上辈子听过很多次,每次听到后都会难过不已。
她总觉得自己愧对宴家的养育之恩,便拼命弥补这一切,讨好宴家的所有人,可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养育之恩?她早已用自己的血肉偿还得一干二净。
这辈子,她再也不欠他们的了!
正院,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今日是晏将军夫人胡氏的寿宴,因宴将军在边关立下大功,前来巴结送礼的宾客不少。
胡氏的贴身嬷嬷板着脸把宴祯拦在了院子外:“菱小姐,你带着这张脸来正院想做什么?是想丢宴家的脸吗?”
这位嬷嬷对她一向冷漠,在宴祯回来后更是如此。
宴菱垂下眼眸:“我是来给宴祯道歉的。”
那嬷嬷冷哼了一句,语气更加不屑:“菱小姐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寻小小姐。”
宴菱围墙外的树下站了片刻,便有一个丫鬟前来引路,引着她去了后面的花园。
走到那假山石处,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面容清秀的柔弱少女一蹦一跳跑了过来。
“姐姐,听丫鬟说你找我……姐姐你的脸是怎么了?”宴祯语气懵懂,眼神担忧。
“我没事,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对不起,宴祯,我不该偷拿你养母给你留下的荷包,是我的错!都怪我偷了荷包,让你伤心了这么久。在祠堂跪了一夜,我知道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宴菱平静说着这些话,眼神毫无波澜。
上辈子她向宴祯低头道歉的次数不少,亦为她割肉取血,几句话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姐姐,没关系的,找回来就好了。我们是一家人,姐姐你需要用钱可以跟我说,你要的,祯儿都会给你的,如果这不是我养母留下的东西,祯儿自然不会问你讨回来…”提到荷包这件事,宴祯语气里染上了一丝哭腔。
“祯儿,你的脾气也太好了,怎么让她一个养女骑在你头上,你才是宴家的正牌小姐!”
“就是,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赶出宴家得了。”几道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一群闺秀携手从假山的另一边绕行而来。
瞧见这忽然冒出来的一大帮子官家小姐,宴菱亦是平静无比,这样的巧合上辈子发生过很多次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宴祯懊恼了一句,眼神愧疚看了宴菱一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姐姐,我……”
“祯儿,你喊她姐姐做什么?这种人,不配当你的姐姐。”一个明艳的少女上前几步,牵起了宴祯的手安慰她。
“你才是晏家唯一的小姐!她出身卑贱,晏家把她养大,给她吃喝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她怎么敢偷你的东西,欺负你!”
“要我说,打她一顿,再把她送到官府里!”
一帮小姐尖酸刻薄起来,对着宴菱恶言相向。
“你们不要这么说,她是我的姐姐!姐姐替我在爹娘身边尽孝这么多年,祯儿打心眼里感激她!一些银子而已,不算什么事。诸位姐姐,你们第一次来晏家,祯儿带你们去逛逛院子吧。”宴祯红着眼眶,极力把宴菱护在身后。
亦给宴菱递了个台阶下,“姐姐,你先回房歇息吧,祯儿晚上再来找你。”
看着宴祯这幅善解人意的模样,宴菱忽然理解为什么所有人护着她。
在宽容别人这件事上,她确实比不上宴祯。
她所厌恶之人,永远都不会原谅。
宴祯哄着一群小姐离开了这里,宴菱自是跟着离开。
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清点起了东西。
宴菱住的院子很偏,没有什么奴仆,只有一个看门的婆子,只负责守院子。
在晏家待了十年,属于她的东西很少,几身衣服,一柄长枪,还有几本书。
这些都是她从边关带回来的,旁的便是屋内的桌椅板凳,都是晏家的财物。
经过上辈子的种种,宴菱对晏家已无任何感情,但她清楚,若想从晏家直接离开,并不容易。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宴菱的思绪。
“菱小姐,您在屋子里吗?”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急切地呼喊着她:“菱小姐?”
“我在。”宴菱循声出了门,见到一位穿着粗布衣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
这是晏家的忠仆,李帆。
“凌小姐,崇行他从房梁上摔了下来,伤得很重!菱小姐,您和荣神医交好,您能不能去请荣神医来帮崇行看看?”李帆恳求的目光望向宴菱。
李崇行是李帆的儿子,亦在边关待了十几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上辈子她在祠堂罚跪时,李帆找到了她,请她去找荣神医。
她当即翻墙出去,不眠不休找了两日,才找到了荣神医,帮着李崇行治好了腿。
荣神医说,再晚上半日,这李崇行的腿许是治不好了。
可后来呢?李崇行是如何对她的?
他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亲手用匕首刺伤了她的眼睛,骂她蛇蝎心肠。
不管她如何求饶,李崇行都没放过她。
宴菱眼色微动:“李叔,父亲在禁我足,我不能出门。荣神医行踪神秘,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还是请府医去看看吧。”
李帆语气艰难:“凌小姐,我已经请府医看过了,府医说崇行的腿伤得很严重,日后定会腿脚不便。荣神医医术高明,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菱小姐,您和崇行一起长大,这情分非同寻常,我求求您,救救崇行吧!”
她为什么要救一个日后会刺瞎她双眼的人呢?
替他治好了腿让他来害自己?
一道呵斥声从门口传来:“宴菱!你干的好事!”
宴如玉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一巴掌砸在宴菱的脸上。
那脸颊还未褪去的红痕又肿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挑那个时候去跟祯儿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害惨祯儿了?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宴如玉怒不可遏喊着。
道歉还要挑时候吗?
宴菱幽黑的双眸望向她这位三哥,眸光晦暗。
上辈子三哥被敌军逼得落水后,她跟着跳了下去,愣是带着昏迷的三哥在那冰冷的河水中飘了十几里才上岸。
是她在山中采药煮药,独自一人照顾着昏迷的他,一步一步,把他背回了家。
也是他亲自用绳索捆住了她,把她捆得死死的,挂在城墙上,亲手送她上路。
“是二哥让我去宴祯道歉的,我又错了吗?”宴菱不解问着。
“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后,周家的小姐带着祯儿的荷包出现了,她说是祯儿落在她家的。你前脚因为荷包的事向祯儿道歉,后脚就有人把荷包送上了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祯儿怎么做人?”
“那荷包不是你偷的,你就不知道辩解几句吗?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晏家的脸面被你丢尽了!你开心了?”宴如玉咬牙切齿吼着,满腔的怒火都在沸腾。
原来,那荷包找到了啊。
上辈子她没去向宴祯道歉,硬是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月才出来。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那荷包已经找到了,她身上一直背负着小偷的骂名。
这一辈子因为她向宴祯道歉,被众人嘲笑奚落,却又有人把荷包送了回去,洗清了她身上的污名。
辩解的话她说过很多次,她竭力证明自己没有偷拿宴祯的荷包,没有人信她,现在却怪她没有好好自证。
果然,人心若是偏了,她做什么都不对。
“三哥,是二哥让我去向祯儿妹妹道歉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不好。要不,我再去跟祯儿妹妹道歉一次。”宴菱从善如流。
见宴菱这么快服了软,宴如玉心中涌起了几分疑惑,可在瞧见她肿胀的半张脸时,终究是想起了这些年的情分。
“不用了,你哪里都别去!你就在这院子里待着!若你再出去惹什么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宴如玉呵斥了一句,大步转身离开。
留宴菱和李帆两人站在院内,四目相对之际,宴菱亦是冷静开口:“李叔,你也听到了,如今我哪里也不能去。”
“我本就犯了错,该在祠堂里罚跪。如今三哥让我待在院子里,我不敢违抗。”
李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灰溜溜出了院子。
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菱小姐那么好的人,与崇行平日里关系这么好,她怎么能见死不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