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啼哭响彻天际,尚书令府奴仆慌乱,我眼前的继母红着眼眶,发丝凌乱,尽是慌乱之态。
我站在原地也不知所措,身旁的父亲满脸心疼。
这样堪称混乱的局面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天,郎中无法,太医无法,直到寺庙的住持方丈来,认真端详了我妹妹几眼,先是面露惊恐,手指发颤,再是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方丈早已年迈,声音却十分有力:「大小姐命里克亲,克死了亲母,如今浑身带煞气,二小姐才会啼哭不已。」
「如果想家宅安宁,大小姐需得远离近亲。」
继母浑身一颤,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水,望着我的眼有恳求,还有几分隐藏的欣喜。
父亲面色一沉,没有言语,此话并不足以让他把我送出尚书府,世人皆知,他的原配,也就是我的母亲是威远大将军之女,现今骠骑将军之胞妹,他不能得罪,何况他需要民间善名。
可是方丈说:「严重会影响仕途,家族衰落也不尽然。」
父亲闻言,毫不犹豫地妥协了,他大手一挥:「既如此,那就送泱儿去往乡间,总归京城太纷扰。」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父亲,父亲没有看我,我再举目看去,全府上下皆是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其中包括母亲从将军府带来的侍卫和侍女,除了我的奶娘,母亲曾经的贴身侍女。
她不顾礼法,跑到父亲身边,双膝一屈,狠狠着地:「大人,求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让小姐平安长大吧。」
父亲大抵是想到母亲了,面色有动容,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继母流泪,哽咽道:「那我的卿儿又何其冤啊。」
她看着奶娘:「云嫂,我知道你对泱儿很是上心,还是姐姐的贴心人,可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大人今后的路着想,泱儿不能在京城啊。」
我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指腹感觉到些许湿意。
「云姨,我愿意去乡下,事不宜迟,就今天吧。」我笑说。
云姨摇头央求:「小姐。」
我向她扯出一抹安心的笑,转身面向父亲:「父亲,泱儿此去,不知何时是归期。」
云姨在一旁掉眼泪。
「只是,若是泱儿回来了,还请父亲与我下完那一盘未完的棋。」
说完,我径直向门口走去,对门口的侍卫说:「还不去备马车。」
「云姨,我们走吧。」
父亲似乎是被我的话给说住了,百思苦想我所说是何意,继母抱着妹妹死死盯着我的背影,脸上哪还有慌乱,哪还有因女儿啼哭生出的恐慌。
我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蓦然回首,与继母正正对视,嘴角扬起一抹恶意的笑,继母一怔,我移开视线,看向方丈,大声说:「我佛慈悲,应以善行事啊。」
方丈心虚地垂下了头。
走时没有人送我,只有云姨跟我去了巴蜀一偏远之地,上马车时,我还听到府内人的议论:「这哪是八岁儿童,你还记得她对大人说的那番话吧,赤裸裸的威胁。」
另一人附和:「就是,她怕不是不想回尚书府了。」
我还真不想回了。
「小姐,出了府就真让仇人当家了。」云姨忧愁道。
我拍拍她的手:「莫慌,留在府内才叫受人挟制,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越出牢笼。」
「这样……才能为母亲报仇,才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我合上眼,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所谓的父亲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偷腥贼,而家早就在母亲走的那一日就一起散了。
母亲与父亲是一见钟情,那时父亲不过是一个去京城赶考的普通百姓,而母亲是京城知名的才女,威远大将军捧在手心上的女儿。
母亲是个执拗的人,认清自己的心意后,她不曾因阶级看轻父亲,而是继续陪在他身边,利用外祖父的资源将父亲送上了官场,所幸父亲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终于攀登至高位。
可是母亲嫁给他时,他还只是无名小卒,陪他一路到尚书令,有了我,过了几年,我们都以为这是美好岁月。
殊不知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那些我们以为幸福的时日,原来都是父亲饰演的假象,他与母亲的堂妹——也就是现在我的继母苟合,让母亲亲眼撞见,这对母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而我当时站在母亲旁边,也透过门的缝隙看到了一切。
门内的人不知道门是未关紧的,依旧干柴烈火,母亲不敢再看,颤颤巍巍地拉着我走了,回到她和父亲的房间,母亲趴在我的肩上低声哭泣,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情爱最不可靠了,而父亲更是虚伪。
母亲气急攻心,卧病在床,父亲表露出虚伪的关心,我想叫母亲振作起来,母亲笑着说好。
可是,从继母进去后,母亲却再也没醒来过。
我现在都还记得,记得她出了母亲的房门,脸上那又喜又悲的表情。
她说:「姐姐走了。」
「她叫我好好照顾泱儿。」
我崩溃大哭,奔进了母亲的房间,牵住了母亲最后的一丝热意。
马车突地停了,我的头撞在了车墙上,云姨见状为我轻揉额头,我盯着车帘飘起映进的片片景色,就想到了被困在京城的母亲,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小姐别哭。」云姨又为我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