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是一片狼藉。
散落的饭菜,和倒扣的蛋糕。
那是动物奶油的,陆成远让我去买的时候叮嘱了好几次。
“动物奶油的好,你别贪便宜买植物奶油的。”
我不太懂,但我记住了。
买的时候那个店员还问我是谁的生日。
我笑了笑,皱纹里都是高兴。
“我的。”
是的。
今天是我生日。
可那个蛋糕却不是给我的。
陆成远说要我做一桌菜,我以为他是要把孩子叫回来给我庆祝生日。
三十多年,这是第一次他给我过生日。
不,
也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我听着短剧,
做着饭。
我忙了一天,陆成远回来了。
我高兴地迎上去,然后迎上了呼啦啦进来的一群人。
他们都是陆成远退休前的同事。
退休后组了个合唱团,没事儿就一起排练,吹拉弹唱的,好不热闹。
我有些茫然地欢迎着,招呼他们坐下,洗水果。
在水声里,我模糊听见“过生日”,有些了然。
原来他是叫人来给我过生日。
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心里嗔怪又觉得不好意思。
想着平平淡淡,不冷不热过了一辈子了,老了老了,他倒是会搞年轻人的那些仪式感了。
可我端着苹果出去的时候,却看见蛋糕打开了,放在桌子上。
生日帽戴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身上。
她皮肤白皙,气质温柔而充满书卷气。
陆成远笑着拍手,
“兰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我呆在原地。
像是被人扇了好多个耳光一样窘迫。
陆成远他们唱完生日歌,他看着我,皱了皱眉。
“饭还没好吗?”
我回过神,有些慌乱窘迫地笑了一下。
“好了,好了——”
转过身,偷偷用手背擦掉眼泪。
我想,其实不怪他。
他也没说要给我过生日。
不怪他,外人就是要客气些,我们老夫老妻了,这么多年都过了。
我拍了拍脸,挂着笑上菜,忙里忙外,在他们吃了一半的时候才有时间坐上桌子。
他们说着曲谱,说着老同事,说着以前工作时的事,我插不上话。
匆匆吃了两口,就讪讪去沙发上坐着。
有些无聊,便继续看短剧。
这个拍得真的很好看,我忍不住看了进去,在它跳出付款界面的时候,犹豫了半天。
以前我总是舍不得,忍着看不到结局的难受,看一半就算了。
可我想,
今天我过生日啊,我就花九块九看个短剧,不过分吧?
可我手机支付没绑银行卡。
陆成远怕我没文化,不懂,被诈骗,所以也不给我绑银行卡。
我平时都用现金。
此刻我忍了又忍,忍不住小声喊了喊他。
“陆成远,你能给我转十块钱吗?”
被我打断谈笑的陆成远不快地回头,他收起笑容,皱着眉。
“你干什么?说了别买那些九块九的东西,都是劣质品。”
他说的声音不小,我脸都涨红了。
“我不是……我是想看短剧的结局,得付费。”
他更不高兴了。
“那还不如劣质品!那些短剧没逻辑,没内容,没营养,只有大脑空空的人才爱看!”
我被他的话钉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桌子上他的同事用那种善意的打趣解围,却让我更加窘迫。
直到那个兰老师笑了笑拿出手机。
“嫂子,我给你转,爱看短剧又不是坏事,又不是爱杀人放火对吧?”
她伸出手,手腕上晃荡着一个黄金手镯。
上面刻着兰花。
熟悉得让我恍惚。
熟悉地让我下意识看向陆成远。
这个镯子,我在他外套口袋里看见过。
我发现的时候,以为是给我的。
我偷偷试过,感觉有点小。
但后来买菜的时候,摊主说镯子就是小一点,戴在手腕上才好看。
是挺好看的。
就是没戴在我手腕上。
难怪。
我恍惚地对上兰老师疑惑的眼神,苦笑。
难怪,镯子上有兰花。
我还以为是款式,原来是名字。
一股无名的火从我的胸口燃烧到了全身。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我站起来,看都不看兰老师,只是看着陆成远。
“我要十块钱,给我转。”
他不悦地压低声音。
“你非要这时候闹?还嫌不够丢脸?”
我忍不住大声嚷嚷。
“我丢脸?我哪里丢脸?你凭什么觉得我丢脸?你吃着我做的菜,踩着我拖的地板,用着我刷的碗,我哪里丢脸!!!”
我声音越来越大,他脸上越来越尴尬。
兰老师打圆场。
“嫂子,你别生气,都是陆老师说话不好听,我替他给你道歉——”
我眼泪围着眼眶。
我没那么多文化,这会儿情绪上头,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只是朝着他们喊。
“我就不配九块九吗?!”
我就不配九块九吗?
她可以有蛋糕,她可以有金手镯,而我呢?
泪眼蒙眬里我看见陆成远站起来,似乎想要拉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行了,我给你转,别闹了。”
我心口梗着一口气。
“陆成远,我要跟你离婚!”
他似乎瞪大了眼睛,很快又平静下来,带着十拿九稳的淡然。
“给你转一百,行了吧?”
我看着他那副我离了他就活不了的神情,猛地冲过去掀翻了饭桌。
碗碟摔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淅淅沥沥。
混合着,蔓延着难看的痕迹。
那个我小心翼翼提回来的动物奶油蛋糕,砸在地上,没了形状。
客厅里鸦雀无声。
他的同事面面相觑,最后尴尬地找了借口结伴离开。
陆成远最后去送兰老师,还在道歉。
“让你生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太不好意思了,回头我单独请你吃饭。”
门关上。
他看了我一眼,收起了所有情绪。
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跨过一片狼藉,径直回了房间。
我站在那里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恐惧,愤怒,不知所措,慌乱和难过还有绝望。
最后融合成了一个念头。
我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