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蒋小方,出生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我爹妈在我刚满月的时候,就失踪了,有人说被山里的狼掏了。
是我爷,我奶,二老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那年我八岁,寒冬腊月,我家老树屯大雪封山。
兴安岭连着刮了半个月的白毛大雪,山岗子上,积雪半米多厚,白花花的一片。
野鸡冻塌了膀,狍子饿弯了腰,四野荒山都是满地的饥荒,啥吃得都没有,动物都饿得挨不住下山进屯子找吃得了。
就更别提人了。
屯子里也是一片饥荒,家家户户空了米缸。
老两口儿带着八岁的我,我奶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秋天捡地,夏天插秧,一大年从牙缝里省出点口粮勉强还够我们家挨过冬天。
我家邻居姓马,是个没爹没娘没媳妇儿的懒汉。
早些年我奶奶落水,马二蛋救了我奶奶一命,我奶心善,始终念着这份恩情。
于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的情况下,马二蛋三天两头背着我爷不在,来我家借粮。
这年景,有借,哪有还的。
一点点我家的米缸也见底了。
等我爷知道这事儿,老头就火了,发脾气把米缸都砸了。
可火归火,米缸也确实空了,是个要命的事儿。
用我爷爷的话说,大人可以勒紧裤腰带,但是不能让娃儿挨饿。
于是无奈之下,我爷爷只得套上马车,带着我进山取点口粮。
山里一片荒地,哪还有什么口粮?
还真有!
我爷爷年轻时曾上山当过胡子,也就是土匪,后来政府严打一伙儿柳子都打散了,我爷那时候岁数小,下山从了良,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追究。
我爷爷还记得,当年,他们那伙儿柳子势头大时,横行龙江三县,连苏联大鼻子的运输小队都敢打劫。
抢枪、抢钱、抢军需。
到现在,那荒山上的某处隐蔽的匪窝子里,还藏着大量的枪和罐头,知道这事儿的人估计也就我爷还在世了。
那天我跟着爷爷走了几十里路,深山大雪窝子里面藏着一处狗洞。
洞里,那一箱箱松木板子下面,码放着一层的铁皮罐头,足有几百个,猪肉的牛肉的都是硬货。
有的年头多,铁皮子烂了,就不能吃了,但仔细挑一挑,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可以食用。
我爷俩儿拎着两个帆布口袋,两斤装的罐头足足装了六七十个。
高高兴兴的赶着马车下山往家走。
此时天已经黑了,山路很远。
四下茫茫的大荒地,树影绰绰,一片深蓝。
我爷爷哼着小曲抽旱烟,手里的老式手电就能照清马车前的一点点土路。
距离老树屯还有三里多地时,路过一片乱坟岗子,往远了瞅,依稀能看见村子里点点昏黄灯火。
我从小就跟爷爷一样,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就当马车轱辘压过路边一个老坟包子时,马车一颠,一股尿意从我棉裤里袭来。
我一个跟头翻下车,踩着半米厚的雪壳子跑到一棵歪脖子树下正撒着尿。
突然,我抬头瞅见,眼前几米处。
一条大黑蛇和一只黄皮子正紧紧缠绕在一起,在两处坟包子中间打着滚儿。
这一幕既吓人又恶心,就好像村里的大人在办那事儿。
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照着俩畜生就丢了过去。
拳头大的石头不偏不倚,啪的一下,砸了个黄皮子脑浆迸裂。
那黄皮子直挺挺躺在了地上,温热的血化了一大片雪地。
“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倒是胆儿肥哈!
哈哈哈!”
身后,我爷爷的声音响起。
等我爷爷踩着雪壳子吱噶吱嘎走到跟前,那条黑蛇已经没了影儿,雪地上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印子。
我爷爷拎起没脑袋的大黄皮子往肩上一扛,爷俩儿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到了家,卸下马车,两口袋罐头往土炕上一扔,我奶奶也高兴坏了。
玉米面儿都要喝不上的时候,这些肉罐头咋看咋可人儿。
我爷爷栓好牲口,在院子里把黄皮子的皮子一扒,身上的肉骚,直接便宜了家里的大黄狗。
等都收拾干净了,我爷爷洗手上炕,点上洋蜡,支上小桌。
拿刀撬开一瓶罐头,我奶又给他烫上半斤粮食酒。
我奶缝着皮子,我爷喝着小酒,我也凑上去尝上几口肉罐头,吃得满嘴流油。
等酒也喝完了,肉也吃饱了,已经是半夜了。
醉酒的爷爷躺在炕头呼噜山响,临睡觉前还不忘嘱咐我奶。
这罐头再不许往外借一盒。
后半夜...
北风吹打着霜花儿,睡着的爷爷时而蹦出几句梦话,小人儿不大的我也猫进被窝儿里睡得正香。
院子里突兀响起了一阵挠门声惊醒了我奶!
“滋嘎...”
“滋嘎...”
好像是那条大黄狗在挠门!它要进屋!
老太太本不想理会,可是这挠门声越来越响。
老太太无奈起身下地。
登一双小鞋出了里屋准备给黄狗开门。
就当她走近外屋的门口时,地上突然出现一条大黑蛇,把她吓得一蹦!
这条乌黑瓦亮的大黑蛇吐着信子,盘成一盘,正挡在外屋门前。
一双黄豆粒大的蛇眼正死盯着老太太让人胆寒。
老太太最是怕蛇,软着腿转身跑回里屋儿,死死插上了里屋的门,蒙头上炕。
我奶奶不敢叫醒醉酒的爷爷,因为她男人发起火儿来比起那外屋的蛇也不遑多让。
就这样,我奶蒙着被子,胆战心惊的挨了一夜...
蒙蒙亮,开门一看!
家里那条大黄狗的皮被整张剥下来,血乎乎的挂在门上!
我奶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
我爷爷则是朝着邻院儿,马二蛋家破口大骂!
大骂狼心狗肺,让他逮到就弄死贱骨头的偷狗贼!
当天白天,我爷爷捡上几盒罐头,又套上马车去了十里外的李家沟。
李家沟有一户人家姓林,当家儿的叫林瞎子,大名叫林道成。
是这十里八村有名儿的阴阳先生。
这林瞎子其实他不瞎,测字儿算命那是一绝,红白喜事也都找他。
据说,我爷爷年轻时和林瞎子二人是过命的交情。
这不,眼瞅着要过年了,我爷爷有了罐头自然也没忘了他多年的老哥们儿。
当天,我爷爷走后,我奶奶一个人领着我在家。
中午的时候,我吵着饿了。
我奶就要烧火做饭。
走到外屋地灶台前,刚往里塞一把柴火,昨晚那条大黑蛇,蹭!的从灶坑里钻了出来!
我奶吓得一动不敢动,止不住的喊!
紧接着饿得两眼发绿的马二蛋就听声儿进了我家院子。
拎起铁锹照着蛇头一拍,胡乱拿条粘血的破布把黑蛇往里一裹,高高兴兴的出了院门...
转眼时间到了晚上,我爷爷准是又喝多了。
我奶奶左等又等,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我奶奶一个人带着我在家有些害怕,早早就插上门,睡下了。
这天半夜,院子里,南风夹着积雪哀嚎声瘆人!
不知什么时候...
“吱嘎...”
院门开了!
紧接着,外屋门也开了!明明没有脚步,但却好像进了人!
我奶朝外屋叫了两声...
没人答应...
她将吓哭得我藏在柜子里,壮着胆子,点上一支洋蜡,照向漆黑一片的外屋。
透过柜门缝...
我看见...
一个脸白如纸,涂着大口红的小脚老太太正朝里屋看着我们娘俩!!!
奶奶一声凄厉惨叫!
......
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躲在柜子里的我,听见院子里有了马车声。
我爷爷终于回来了!
原来,那天晚上。
李家沟林家:
火炕上,我爷爷正和林瞎子热火朝天,喝得尽兴。
突然!他感觉自己胳膊一阵冰凉,似有条蛇从上面爬过。
低头一看,胳膊上什么都没有!
盘腿坐对面的林瞎子一乐,开口问我爷爷:
“蒋老哥,我记得你不是从来不信邪吗?
咋还供上保家仙了?”
突如其来的话把我爷爷问得一愣:
“保家仙?俺啥时候信过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
你别跟我搁这逗闷子啊!”
听了爷爷的话,酒桌上的林瞎子突然面色沉重!
赶忙下地翻箱倒柜扯出两张黄符纸,蘸点白酒当我爷爷的面儿烧了起来,而后对着空气念念有词,一阵叨咕。
我爷爷在一旁看着,就好像林瞎子正和屋子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交谈。
一向不信邪的我爷爷今天不知怎么,喝着酒也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什么事儿。
我爷爷没打断林瞎子,就看见那林瞎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过了好半天,林瞎子翻身下地,把鞋一穿,拉着我爷爷就要走:
“蒋老哥!坏了!
你家出事啦!”
我爷爷一听,也慌了神儿,想起早上那被扒了皮的黄狗心头一凉。
把酒杯子一扔连忙穿鞋下地,套上马车拉着了瞎子火急火燎往家里赶!
路上,我爷爷狂赶着马车,林瞎子把他从蛇仙那听到的事儿边走边说:
原来,昨晚我跟爷爷下山,路过乱坟岗子时,我扔石头打死那个,是个山里成了气候的老黄皮子。
打死了一只老黄皮子,还有另外一只,是一对儿。
两只黄皮子还有一大窝儿崽子!
都说黄皮子有仇必报!
我打死了它丈夫,那母黄皮子带着一窝崽子岂能善罢甘休!
这成了精的黄皮子昨晚就已经来寻仇了。
可我无意间的举动也救了那条得了道的黑蛇仙,那天要不是我半路插一杠子,那黑蛇就让老黄皮子给吃了。
但同样,昨晚要不是那条黑蛇守在门口拦住了我奶奶开门,我们一家怕是现在也都已经横死在炕上了。
那黑蛇有恩必报,本打算再守着我们老蒋家一段时间。
可偏不巧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奶奶一害怕,那黑蛇让那隔壁的马二蛋子抓了去,到现在已经给炖成了蛇肉汤吃了,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黑蛇在这山中修行多年,即将圆满。
近日恰巧有一死劫.
我和爷爷路过,把它从老黄皮子口中救下,让它躲过了一劫。
谁知道被那马二蛋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条骑马布一裹,法力尽失,稀里糊涂成了马二蛋子的腹中食。
这劫,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如今没了肉身修为大减,不知要何年才能恢复...
一切似乎都是天命。
当我爷爷带着林瞎子火急火燎的赶到家里时,一进院儿,看到的一幕,让我爷爷险些昏死过去。
老头子跪在地上,不断抽着自己嘴巴,失声痛哭!
刺骨的夜风里,我奶奶被扒成一张人皮,挂在木门上,摇曳...
后面,爷爷在柜子找到了幸存的我。
林瞎子不禁感叹,说我的八字重,命硬,侥幸躲过了一劫。
等爷爷哭完,把我托付给林瞎子,提起猎枪,就要上山,找那窝黄皮子拼命!
八岁的我,再没了先前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吓得站在院子里就只剩下哭。
还是林瞎子好一阵劝说,这大雪封山的,肯定不能让我爷爷去送命。
最后林瞎子答应明晚就给我奶奶报仇,这才稳住了我爷爷。
林瞎子说,黄皮子最记仇,也最狡猾。
对待黄皮子不打还则罢了!
只要打!
那就必须斩草除根,一窝端!
天一擦黑儿,二人就开始准备晚上报仇的事儿。
林瞎子在我家院子里东南西北四个角拿罗盘测算,往地里钉下了十几根桃木桩子,桩子头儿拿红布包裹,又贴上符。
好像摆下了什么迷魂阵。
当天夜里,我家院儿里院门紧闭,大门挂着锁,仅开着一条小缝儿。
院子正中间,插着一根稻草人。
那稻草人穿着我的衣裳,脑袋上贴着我的生辰八字,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诡异。
四下寂静之中。
我爷爷和林瞎子二人趴在房顶,紧盯着院门上,那条开着的小缝儿。
“吱~”
门缝一挤。
挤出了一个土黄色的小脑袋,尖尖的嘴巴子上几撇胡子,两颗豆粒儿大的眼睛在暗夜里冒着绿光!
黄皮子警惕的朝院子里看了看,看向院中央的稻草人时目露凶光,尾巴绷得溜直儿,冲进了院子。
紧跟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一窝的黄皮子冲进了我家院子。
房顶上我爷爷手上的老茧捏得猎枪把儿直响!
一旁的林瞎子小声示意我爷爷再等等。
不多时,院子里多了一大六小足足七只黄皮子,聚在院中间将稻草人撕得粉碎!
突然,林瞎子一声大喊!
黄皮子们一愣。
“砰!”
“砰!”
声枪接连炸响!
两只黄皮子的肠子喷了一地。
院子里的黄皮子炸了庙儿!撒腿就要跑!
可奇怪的是,院门就在那,那些黄皮子就好像看不见,始终在那十几根桃木桩子围成的圈儿里焦急乱窜。
此时我爷爷已经红了眼,装药,上膛,破口大骂!
砰砰,又是两枪!
又有两只黄皮子倒地。
就这样,我爷爷在房顶打,黄皮子在地上逃。
几轮枪响过后,院子就剩下那一只大黄皮子还很能动。
它恶狠狠的盯着房顶二人,口中发出瘆人的连连怪叫。
最后,我爷爷大骂一句畜生!
装好药,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黄皮子的脑袋。
就在此时,院门突然一阵晃动,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蒋家嫂子,我来借点小米儿...”
......
在马二蛋子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房顶上的二人将注意力全都向他看去,等我爷爷和林瞎子再回头时,院子中央哪还有那只黄皮子的影子...
处心积虑布置的迷魂阵,在生人出现的那一刻,生门便暴露了出来。
还是没能斩草除根!
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
接下来只会招来黄皮子更疯狂的报复!
果然,第二天,我家院门上多了一只吊死的黄皮子。
这畜生的脸上挂着诡异的,人一样的微笑。
炕上的我,全身发冷,蒙着大被,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