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的世界是无声的,她对贺景钊的爱也是一样。
他要她,她就在。
他要初恋郝秋兰,她就走。
……
1987年,秦北军区。
狂风大作,才修好的窗又被风吹垮了。
刚从梦中惊醒的沈清澜坐在床上,冷汗布满整张苍白的脸。
她又梦到了七年前。
那年,婶婶揪着她的耳朵往村口傻子家的方向走。
“聋子嫁傻子,那是绝配!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我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你别给我不识好歹,要不是我给你口饭吃,你不被你爹打死,也早饿死了!”
沈清澜以为自己后半生就那样了,没想到贺景钊出现了。
他一身军绿色军装,眉眼凌贺,气势嚇人。
“我竟然不知道强迫妇女嫁人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军区眼皮子底下。”
婶婶忙讪笑着松开手:“孩子不听话吓唬她呢……不当真的!”
“以后我每月来村中宣传普法时,希望都能见到你有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那天,男人蹲下身和沈清澜平视。
他说:“以后要是遇到困难,就到秦北军区找五十七团的贺景钊。”
这时,客厅的钨丝灯亮了。
沈清澜思绪回笼,立刻下床走出去。
“又失眠了吗?”
贺景钊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满是雪和泥的作训服。
工字背心下,他的肌肉紧绷有力,古铜色的皮肤合着往日的旧伤痕,散发着蓬勃和野性的张力。
但沈清澜的注意力全在男人的唇上。
她的耳朵小时候被父亲打聋了,只能看人家的口型得知对方说什么。
沈清澜嗯了一声:“饿了没有,我去给你热饭菜。”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贺景钊抹了把汗津津的寸头,把毛巾搭在肩上走进卫生间。
沈清澜回到房间,把贺景钊睡的地方焐热了,才挪到自己睡得一边。
刚盖好被子,男人火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虽说两人结婚已经三年,但面对年少时就喜欢的男人,她也总忍不住脸红。
贺景钊闻着沈清澜身上温暖的气息,疲惫感终于褪去。
沈清澜抬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水珠。
“秋兰孩子病了,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今天去帮了个忙。”
贺景钊汇报工作似的,一本正经说道。
沈清澜早就学聪明了。
只要他聊到郝秋兰,自己就成了菜地里的蜗牛,畏缩着将自己藏进壳里。
沈清澜大学毕业后,拒绝了原学校继续深造的挽留。
她去了秦北军区的军厂做了会计,只想离贺景钊更近一些。
在听到贺景钊被首长催婚时,她大着胆子向贺景钊提出结婚。
贺景钊答应了。
虽然婚后日子平淡,但沈清澜很容易知足。
她原以为贺景钊就是情绪稳定的铁血军人。
直到他的初恋郝秋兰离婚带着孩子回来,她从他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看到了焦急、关切、心疼。
都是从没对自己这个妻子展露过的情绪。
原来贺景钊爱一个人的时候,是那样的……
沈清澜出神间,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
“清澜,我想要你。”
男人说着,手从容的解开她背心的口子,摸索着伸了进去。
窗外冷风瑟瑟,屋内空气沸腾。
沈清澜听不见男人沉重的喘息,只能在黑暗中一遍遍抚摸着他的眉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短促地低叫了一声,瘫软在了对方怀里。
贺景钊像完成了任务,喘了几口气便躺了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清澜却睡不着。
她给贺景钊盖好被子,起身穿衣去洗他的作训服。
沈清澜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衣服口袋,免得洗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想到摸出一张崭新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里贺景钊抱着郝秋兰的儿子,郝秋兰站在他身边。
三人笑的都很开心。
沈清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把照片放在一边。
借着煤油灯的光,她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睛一边搓衣服。
人的贪念欲壑难填,她从不敢奢求太多。
贺景钊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她就留在他身边。
要是他想和郝秋兰重修旧好,她便识趣退出,成全他。
次日,天色阴沉。
风中裹着细雪吹在脸上,冻得人直缩缩。
可能是昨晚受了凉,沈清澜一整天都觉得头发晕。
面对成堆的收支单据,又和厂里来报账但对不上数据的不同人扯皮。
让她有些疲惫。
“啪!”
后勤组长拿着一张被退回的单据拍在沈清澜的桌上,张嘴就骂。
“数据我这上面填的很清楚,你统计错了不肯给我报是吧?娘了个腿的,账都算不明白还做会计。”
“卡着老子账不给报,回回都是你个夭寿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还是个聋子,跟你说又说不清。”
后勤组长的语速很快,夹着难听的脏话,沈清澜看得很费劲。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你上面的数据是错的,我没有办法给你报,等你算清楚再来吧。”
后勤组长登时恼了:“嘿,你个死聋子,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贺景钊冷冽的声音。
“沈会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赵组长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上报到军区。”
后勤组长一下蔫了,朝贺景钊讪笑:“贺团长过来了的啊……我刚刚就是跟沈会计开个玩笑,沈会计可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拿着被退回的单据灰溜溜地跑了。
对于贺景钊的解围,沈清澜很感激。
但她的‘谢谢’还是说出口,贺景钊便先道:“你把这工作辞了吧,你听不到容易吃亏,况且会计这工作本来就得罪人,我每月的津贴养你足够了。”
沈清澜面色一僵。
她在这儿都做好几年会计了,得罪人受气更不是一天两天了,贺景钊一直都知道,怎么今天说起这个了?
沈清澜目露抗拒:“可我不想在家待着,而且自己做活养自己,心里踏实。”
贺景钊叹了口气,抬手提她理了理刘海。
“你踏实我可不踏实,我次次来,次次能撞见他们欺负你,我看着都心疼。”
沈清澜看着他的唇,有些受宠若惊。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得到贺景钊这样直白的怜惜。
“……那我做完这个月。”
沈清澜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答应了。
但她打断换个地方干,这里有些人的确太难应付了。
贺景钊点点头,把拎在手上的饭盒塞到她手里:“食堂今天做了红烧肉,我特意给你打了一份送来。”
“我还得训练,先走了,红烧肉记得吃。”
望着男人匆忙的背影,沈清澜捧着温热的饭盒,心里都是暖烘烘的。
只是下午的时候,她突然发起烧来。
主任见她脸色苍白的贺害,立刻让她去医院。
无奈之下,沈清澜只好去了军医院。
没想到她刚从诊室出来,迎面碰上了给儿子买饭回来的郝秋兰。
四目相对,沈清澜朝对方打了声招呼。
郝秋兰愣住:“你不讨厌我吗?”
沈清澜不解:“为什么讨厌?”
郝秋兰垂着眸:“景钊天天往我这儿跑,照顾我们母子,你作为他媳妇,不应该恨死我了吗?”
沈清澜刚要回答,却看到郝秋兰围着的围巾。
这条围巾的颜色和针脚,俨然是自己织给贺景钊的那一条。
沈清澜压下舌尖的苦涩:“他是军人,有责任帮助人民群众,何况他去哪儿也是他的自由,我不能干涉他。”
“对不起,我得先去拿药。”
说着,沈清澜咳嗽几声,快步离开。
她知道,自己远没有在郝秋兰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大度。
她不过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狼狈。
沈清澜拿着药单,去了诊室又去了药房,折腾到了天黑才准备回家。
但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贺景钊和郝秋兰站在楼梯转角。
郝秋兰背对着她,沈清澜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她看见贺景钊的口型在说。
“我已经让清澜辞职,下个月你可以去军厂做会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