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铭,我告诉你,这乡,你不想下也得下!这婚,你不想结也得结!”
充满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韩司铭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像是刚被实木棍子抽过。
而他正跪在地上,膝盖似是已经青肿,也在隐隐发疼。
他不是......死了吗?
“司铭,妈妈知道你不想下乡插队,不想娶一个乡下姑娘。”
“但清河自幼身子弱,乡下农活那么累,还要远离爸爸妈妈,他怎么受得了呢?”
“再说了,我们也找人问过,柳家村那姑娘人长得漂亮,是个良配......”
为了养子能留在城里享富,劝亲生儿子下乡、替婚的父母,只怕是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对了!
韩司铭自嘲一笑,知道自己是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当初,被父母强逼着要求下乡插队,娶柳家村一个陌生人的时候。
韩母还想说些什么,韩司铭已经开口。
他定定注视着经年未见,此刻依旧年轻的父母。
缓缓启唇,“好。”
“乡,我下!”
“人,我娶!”
说完,便忍着膝盖的酸痛站了起来。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
不待韩父韩母反应过来,转身进了客厅旁的杂物间,反手锁上房门。
门外,韩父怒发冲冠,“韩司铭!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一直欺负清河,现在让你弥补他,难道有错吗?!”
韩母则柔柔地劝,却也是极尽偏袒贺清河那个养子,“司铭从小脾气就不好,不像清河乖巧,哎,让他下乡,也是磨磨他的性子......”
韩司铭站在熟悉而狭小的杂物间中,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最初,不是这样的。
明明十六岁前,他也是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存在。
有一对宠爱他无度的父母,一个视他为亲儿子的叔叔,一个所有小辈中最疼爱他的爷爷,和一个心心念念都是他的青梅。
直到,政策要求,每家都要出一个适龄青年下乡。
韩家人舍不得韩司铭到南河省那等苦寒之地受苦。
再加上韩司铭自幼喜爱机械,一直想进机械厂做研究员,更是不愿下乡。
最终,韩家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打听到韩司铭两年后下乡的村子,在那里收养一个养子,让他代替韩司铭下乡。
贺清河就这样来到了韩家。
韩家人觉得代为下乡这件事对不起贺清河,便竭尽所能地补偿他。
韩父出差时带回来的礼物,只有贺清河一个人的。
饭桌上韩母亲手做出的菜色,只有贺清河喜欢的。
叔叔每次来韩家时,带来的礼物也只是给贺清河的。
甚至,因为贺清河一句,“和韩哥在同一层,我睡不好。”
韩司铭便只能睡在一楼这个不见天日的杂物间。
可是,即便韩司铭已经让出了所有的东西,贺清河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会用各种手段激怒韩司铭,让韩司铭对他动手,再让韩家人亲眼目睹这一幕。
还会不动声色地在韩家人面前污蔑抹黑、陷害栽赃韩司铭。
只花了两年时间,便抢走了韩家人所有的宠爱。
就连与韩司铭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孟芷菀,也喜欢上了贺清河。
没过一会儿,杂物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贺清河假兮兮的声音传来,“韩哥,你又惹爸妈生气了,是不是?”
“爸妈的确是更喜欢我,知道我身体不好,就让你替我下乡。”
“舍不得我离开他们身边,就让你替我那个娶乡下的女人。”
“叔叔也是,体谅我身体弱,就给我找了个技术员的工作......”
贺清河话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韩哥你这种人,娶柳白雅那种乡下人也挺合适的,不是吗?”
听见柳白雅的名字,韩司铭平静的表情终于变了。
柳白雅本是贺家长辈为贺清河定下的娃娃亲。
如今贺清河与孟芷菀交往。
为免他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韩家人便逼着韩司铭代娶。
上辈子的韩司铭死活不肯。
反抗的结果就是被囚禁在杂物间,直到下乡那日才被打晕塞进了火车。
而后浑浑噩噩和柳白雅发生了关系,被迫娶了对方。
78年恢复高考。
韩司铭毫不犹豫,抛下怀着孕的柳白雅,卷走家里所有钱票,去了京市上大学。
大学毕业,和京市副市长之女结婚,进入京市机械研究所,一路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名利双收。
而柳白雅,却在绝望之中,挺着已有八个月的肚子,投河自尽了。
贺清河还在说话,“虽然柳白雅这人比较放/浪,但......”
话还没说完,韩司铭已经猛然拉开了房门。
厉声道,“贺清河,别的事情,我都懒得和你计较。”
“但你不能诋侮柳白雅!”
贺清河听见了门外传来的说话声,眼珠一转。
“我可不是诋辱她!韩哥你不知道吧,那个柳白雅,仗着自己长得还行,可没少勾搭人!”
“村里多少人都......”
韩司铭劈手攥住贺清河的领口,寒声开口,“你给我闭嘴!”
“你再敢说这种话!”
贺清河被他死死攥紧衣领,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他红着眼眶,转头向门口看去,哭着道,“爸,妈,芷菀,救我!”
“韩哥他要打我!”
刚刚开门走进来的韩家人瞬间大怒。
韩父拎起门边的实木棍子,快步冲了上来。
对着韩司铭便是狠狠一棍。
“你又在欺负清河!看我不打死你个逆子!”
韩司铭躲闪不及,那一棍便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入四肢百骸,韩司铭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他疼得视线发黑,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
天旋地转间,韩司铭踉跄着倒了下去。
后脑渗出的鲜血在地面流淌,仿佛一副不祥的画。
后进门一步的韩母和孟芷菀没想到韩司铭伤得这么重,也有些慌了。
“司铭,你怎么样?”
“你不该欺负清河,我们也是一时心急才......”
韩母急匆匆翻出医疗箱,掏出纱布想给韩司铭包扎止血。
贺清河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妈,我的脖子刚刚被韩哥勒到了,好疼!”
韩家人和孟芷菀顿时紧张不已,全部凑到了贺清河身边。
孟芷菀心疼地看着贺清河脖颈上下一秒就要褪去的红痕,狠狠瞪了韩司铭一眼。
“让你欺负清河!活该!”
韩司铭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只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受着鲜血逐渐流失带来的眩晕感。
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簇拥着贺清河,走向二楼的卧室。
彻底昏过去之前,韩司铭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死活不肯下乡。
这次......
是他自愿下乡的!
半个月以后,他就会彻底离开韩家。
他的亲人,只有柳白雅一个!
韩司铭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躺在狭窄黑暗的杂物间,看着紧锁的房门,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涩。
到底,还是被关起来了。
门外,传来韩家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交谈声。
韩母笑着说话,“清河,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蛋,快尝尝好不好吃。”
韩父严肃的语气中也难掩宠溺,“爸爸也给你买了礼物,你之前说过想要的机械表。”
韩母笑容更甚,宠爱道。
“芷菀昨晚不是约你去百货大楼吗?你戴上表,穿上叔叔前两天给你买的新衣服。”
饭后,韩父韩母到院子里稍坐。
贺清河则走到杂物间的门口。
“韩哥,爸妈和叔叔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可真幸福!”
“芷菀还约我去出去玩,你说,她会给我带什么礼物呢?”
“真可惜,你被关起来,看不见我们约会的样子了。”
韩司铭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只定定注视着墙上挂着的日历。
九月一日上被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那是他这一批知青下乡的时间。
还有十四天。
下乡前,他必须攒下足够的积蓄,才能让自己和柳白雅过上好日子。
他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他必须找办法离开!
想及此处,韩司铭转头望向杂物间上方小小的通风窗。
通风窗很高,窗口更是狭小。
即便是健康的成年人都很难翻越。
更别提韩司铭昨晚刚受了伤,失了很多血。
此刻身体还十分虚弱。
但......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韩司铭心中惨然一笑。
贺清河还在门外滔滔不绝地炫耀着。
韩司铭已经将椅子搭在书桌上。
双臂攀着通风窗的边沿,艰难地翻上了窗口。
失血让他的脚步有些虚软。
从通风窗跳下的时候,更是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粗糙的砂砾碾磨着他的皮肤,针扎一般的疼。
膝盖处似乎磨破了,鲜血流出的黏腻感让韩司铭紧紧皱起眉头。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韩父韩母。
他们匆匆赶过来,正看见韩司铭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韩母一愣,“司铭,你这是干什么?”
韩司铭垂下眼睛,淡淡道,“我不想一直被关着。”
“十四天后,我会去下乡的。”
“这段时间......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爸,妈。”叫出这两个熟悉却陌生的称呼,韩司铭自嘲地笑笑。
“我还记得爸托了很多关系给我买来的火车模型。”
“妈为了让生病的我多吃饭,想尽办法做好吃的。”
“爸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每周都陪我去公园玩一天。”
“妈想给我惊喜,把家里布置成我喜欢的机械厂车间。”
“每个生日,你们都会给我准备各种各样的惊喜......”
“你们一直告诉我,我是你们最爱的孩子,不会有第二个......”
韩司铭一样一样细数着韩家人曾给过他的宠爱。
韩父韩母听得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韩母上前一步抓住韩司铭的手。
“司铭,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爸妈的孩子,爸妈当然要对你好!”
韩司铭冷然一笑。
“对我好,就是让我代替贺清河下乡,代替他娶妻吗?”
韩母怔住了。
韩父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怒意。
“韩司铭,你竟然还在为昨天的事情闹脾气!”
“这两年你一直在欺负清河,补偿他有什么错?!”
韩母也柔柔地劝。
“是啊,司铭你欠了清河那么多,也该多多补偿他啊!”
“再说了,柳白雅那姑娘人长得漂亮,虽然风评不太好,但两个人结婚过日子,多多磨合也就好了......”
韩司铭摇摇头,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父母,道。
“这些年你们在我身上的一切付出,我列出了一张账单。”
“之后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的。”
说着,韩司铭拿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
上面详细地列着。
韩父给韩司铭买的每一件礼物。
韩母给韩司铭做的每一件小事。
甚至韩司铭从小到大,在韩家吃的每一餐饭,用的每一样器物。
都折合成了冷冰冰的金钱数字。
这根本不是一张账单。
而是一封断绝关系书!
韩司铭是想彻底断绝与韩家的关系!
没想到韩司铭竟然如此决绝。
韩父韩母心中都升起了莫名的恐慌。
韩母看着韩司铭尚且苍白的脸色,下意识开口。
“司铭,不要,妈妈是爱你的!”
韩父也是神情微变。
“你要是实在不想下乡......”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哭腔打断了。
“爸,妈,韩哥要是这么不想下乡,我也可以替他的。”
贺清河站在窗边,红着眼眶看着院子里的韩父韩母。
他泪眼朦胧,语气难过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怕我身体弱,下了乡一定会被磋磨到死,我也认了!”
“我唯一离不开的,就是爸爸妈妈。”
“要是我死了,爸爸妈妈会为我伤心吗?”
韩父韩母心中刚刚升起的动摇瞬间就消散了。
韩母看着韩司铭,劝道。
“司铭,清河都这么说了,你做哥哥的就不能多忍让吗?”
“只要下乡几年,回城后爸爸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
多多忍让?
韩司铭只觉得可笑。
两年里,每次韩司铭受委屈的时候,韩家人都会这么说。
结果呢?
结果就是,贺清河彻底把韩司铭踩在了脚下。
夺走了韩家人的全部宠爱!
“可我不想忍了。”
轻飘飘落下这句话,韩司铭转身走向大门。
徒留身后愣在原地的众人。
韩母下意识跟了几步,伸出手想挽留。
贺清河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妈,我,我的胸口好疼啊......”
韩母顿时顾不及韩司铭,连忙冲上去帮贺清河顺着胸口。
“清河,你怎么样?”
韩父也霎时回神,冲进屋里抱起贺清河,便要将他送到卧室。
再无人理会离开的韩司铭。
迎着正午灼热的日光,顾斯铭走在路上。
与韩家人彻底闹僵了关系。
他的心情却是重生后从未有过的平静。
从今往后,他与韩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