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廊下的藤编躺椅上,姜知妤慵懒地伸了伸手臂,宽袖滑至胳膊肘,露出如玉皓腕。
她美眸微睁,暖暖的阳光从屋檐处泻下,如墨蝶羽在她瓷白的脸上留下一排阴影。
目光落在如葱般的纤纤玉指上,黛眉微动。
手指弯曲,一用力,粉粉的指甲嵌入掌心。
嘶!
疼,不是梦。
姜知妤自我怀疑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是大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姜知妤来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了。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医学博士,某知名三甲医院的医生。
由于过度疲劳,在刚做完一台大型手术后,她猝死了——
一睁眼,她就成了大启御史中丞的女儿。
脑海里浮现起前世的种种,其中还混杂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与她同名,犯有失魂症,十四岁的花季少女,容貌姣好,时常被人当成痴儿。
元宵节那日意外落水,原主香消玉殒,姜知妤的灵魂恰好穿进了这具躯壳。
见女儿醒来后失魂症不治而愈,姜尚嵘夫妇欣喜若狂,叮嘱她在院里好生休养。
姜知妤目光投向远处,满园生机盎然,蝴蝶翩翩,悠哉悠哉地盘旋在花朵周围。
姜知妤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
这一世,她不做卷王,她要躺平,做一条美美的咸鱼。
心下释然,黛眉舒展,轻抿朱唇,一对梨涡浅浅浮现。
突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姜知妤侧目,见贴身婢女玉珠步履匆匆,一脸担忧地走来。
“小姐,不好了!老爷好像又惹事了。”
“啥?”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姜知妤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定是老爷在早朝时又弹劾哪位大臣了,老爷回来时黑沉着脸,二老爷和三老爷已经追到书房去了。”
玉珠见自家小姐瞪大眼看着自己,急忙补充道。
姜知妤愣了一瞬,心下莫名涌起一丝不安的情绪。
原主父亲姜尚嵘官居御史中丞,监察百官,负责监督大臣们失职和不当之处,向皇帝谏言弹劾官吏是他的职责。
姜尚荣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无论是官居一品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留情面。
姜知妤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想起他曾经弹劾国舅爷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向皇帝谏言时差点血溅金銮殿。
姜知妤连忙说道:“快过去瞧瞧。”
这可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姜知妤心底是惧怕的。
主仆俩刚走到书房外的廊下,就听见姜尚嵘洪亮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我没有错!许忠他一介宦官,手握东厂,权势滔天,利用皇上的信任干涉朝政,皇上早就该撤去东厂了!”
“大哥,许忠就是皇上的忠犬,皇上让他咬谁就咬谁,你竟敢去弹劾他,这是要惹祸上身啊!”
“二哥说的没错,许督主是皇上的心腹,他做再多伤天害理的事皇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说话的是三叔姜尚安,在太常寺任寺丞一职。
“食之俸禄,为君分忧,这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若大家都畏惧许忠的淫威,隐忍不发,任其狂妄下去,我大启危也……”
听见父亲痛心疾首的声音,姜知妤手心心都沁出了汗。
那许忠可不是普通宦官,大家都称他为九千岁。
从称谓上看,那个阉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玉珠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上前扶住姜知妤的手臂低声道:“小姐,朝堂的事咱们不懂,奴婢扶你回院里歇着。”
姜知妤心下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玉珠的手背示意她别出声。
“大哥,大启将来如何咱们管不了,眼下是咱们姜府有危了啊!”
“二弟三弟不用着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有事大哥担着,大不了我辞官回岭州老家种田。”
姜尚铭一听急了,大哥若被罢免官职,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姜尚铭在衙门任职,消息灵通,今日在衙门听见众人议论朝堂发生的事就急忙赶回府。
“九千岁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大哥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平息他的怒火要紧!”
“事已至此,二弟无需多言,我心里有数,让我去向一个佞臣低头,我做不到!”
屋里争论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出个结论。
姜知妤后退一步,思虑片刻,转身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还没走出回廊,就见大哥姜知砚神情凝重地迎面走来。
“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姜知砚说着抬手摸了摸姜知妤的头顶。
“多谢大哥记挂,我已经痊愈了。”抬头迎上大哥宠溺的目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姜知妤心里暖烘烘的,有家人真好。
前世被亲人抛弃在孤儿院长大,那份渴望亲情的心一般人理解不了。
姜知砚也没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继续朝书房走去。
“小姐,你要把这事告诉夫人吗?”
“这……”
姜知妤脚步顿住。
略一思索,脚下一转,“算了,咱们先回屋,母亲知道了也无用,只能给她平添忧愁。”
回到清风院,姜知妤连忙打发了一个婢女去找二哥姜知礼。
姜知礼不喜读书,平时喜欢舞刀弄剑,是个在家待不住的性子。
姜知妤担心那阉人对二哥哥下黑手。
十六岁的姜知礼就等着今年朝廷颁布比武赛事了。
他对拿下武状元信心十足。
姜知妤支开玉珠去倒茶,独自坐在梳妆台前设想姜府可能遭到九千岁的种种打击报复。
她有一个习惯,凡事都提前做好打算。
医毒不分家,她决定准备些毒药以备不时之需。
见玉珠端着茶水回来,姜知妤起身道:“玉珠,带上钱袋子跟我出去一趟。”
玉珠见自家小姐面色如常,精神比往日更足,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
“小姐要买甚?奴婢带多少银子合适?”
“别问那么多,越多越好。”
这些日子,姜知妤也没白混,她让婢女去府医那里借了医书翻看。
院里伺候的婢女都觉得小姐落水后变化很大。
以前府里请了夫子给小姐们授课,自家小姐只会把书撕了玩。
主仆俩还没走出清风院,婢女如意匆匆来禀报,“小姐,谢小姐来了。”
姜知妤双眸一亮,急忙道:“快请她进来。”
“知妤!”
谢锦滢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姜知妤连忙迎上去,谢锦滢拉着姜知妤上下打量,发现她与从前判若两人,多了几分灵秀之气。
姜知妤也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十四五岁的姑娘,脸上的皮肤娇嫩如花,明艳动人。
蝴蝶簪一端的流苏还晃的厉害,可见她走得有多急。
见姜知妤笑看着自己,谢锦滢眼眶微红。
“知妤,你失魂症终于痊愈了,真好!以后再也没人敢取笑你了。”
“锦滢,谢谢你。”
姜知妤这句话算是替原主说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母亲带着她去别家赴宴,那些高门贵女都不愿意跟她玩,她就独自在花树下发呆。
旁人都讥笑她是傻子,唯有谢锦滢愿意跟她玩,且处处维护她。
元宵节的前一天,谢锦滢跟随祖母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小住。
她今日一回京,就听院里丫鬟说起姜知妤落水后失魂症不治而愈的奇闻,便急忙来姜府探望,顺便告知姜知妤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谢锦滢拉着姜知妤的手,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玉珠出去端茶,如意很有眼力劲地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谢锦滢焦急地道:
“知妤,姜伯父今日早朝谏言触到了某些人的利益,祖父担心姜伯父会遭到那人的打击报复。”
“皇上再昏庸无道,应该不至于滥杀忠臣。”姜知妤认真地道。
谢锦滢秀眉微拧,压低声音道:“别小觑了那个阉人,他可是在陛下夺皇位时出了力的人,你们可要做好准备,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嗯,明白,父亲也做好了被贬官职的心理准备。”
两人只挑重要的事谈。
一杯茶都没喝完,谢锦滢起身道:“照最糟糕的结果去准备,我这就回去,祖父进宫去了,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传给你。”
姜知妤为了避人耳目,她让如意领着谢锦滢从角门出去。
姜知妤暗自思量,父亲不会圆滑,更不屑与那些浸淫官场的老油条同流合污,太子和好几个皇子都已成年。
眼看夺嫡之战一触即发,若这时候父亲被贬出京城,或许才是真正的躲过一劫。
主仆俩没有让府里的车夫随行,戴上帷帽,两人从角门出了府。
走过一条小巷来到正街,街道上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透过薄纱看着来来去去的宝马香车和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姜知妤觉得陌生又熟悉。
按照脑海里的记忆,她径直往离这里最近的一个药铺走去。
接待她们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姜知妤开门见山,一口气报出十余种草药的名字。
“姑娘可否把药名都写下来?你要的这些药材我们这里未必齐全。”
姜知妤说得太快,少年没能记住。
姜知妤惦记着家里的事,她不想浪费时间。
抬手指了指靠墙的一排抽屉问道:“铺子里的药材都在这里?”
少年点了点头。
“我说的药材名或许跟你知道的药材名有差异,能让我可以自己找药材吗?”
“姑娘懂医理?”
“嗯,杏林世家。”
玉珠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府医那里明明有药材,小姐却要自己采买。
有外人在,她也不好问,听见小姐忽悠药童,她配合地点了点头。
少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姐请,小的负责包药就成。”
姜知妤道了一声谢,走过去快速扫了一眼药屉上的药名,挽起衣袖快速地抓药。
那动作麻利的堪比老郎中,少年打包称药反而手忙脚乱。
玉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自家小姐落水后好像不那么娇弱了。
抓药完毕,一共只找到八种药材,这些药材制出来的毒药也很温和,无法立刻取人性命。
姜知妤让玉珠付了银子,不死心地问:“你们可有鹤顶红和砒霜?”
少年愣了一瞬,“小姐莫开玩笑,咱们药铺的药材是治病救人,哪能卖那种要人性命的东西。”
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姜知妤道了一声谢和玉珠快速离去。
主仆俩一连跑了三家药铺才买到一点砒霜。
一共十多味药材,勉强能制作出两种毒药。
路过一个卖刀剑的铺子,姜知妤又买两把锋利的匕首。
回到府里,姜知妤紧锣密鼓地开始提取药汁。
“小姐,您这是……”
玉珠看着自家小姐倒腾,忍不住问出声。
姜知妤手不停歇,“我看医书上制毒的方法简单,我试试,试成功了可做防身用。”
玉珠心下了然,小姐是未雨绸缪了。
经过一番折腾,姜知妤看着调制出来的腐肉粉和痒痒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具身子太弱了,用了午饭就犯困。
姜知妤准备小憩一会儿去母亲院里走一趟。
头刚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境。
梦境里,一汪泉眼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泉水的声音清脆悦耳。
放眼四周,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不远处出现一座院落。
姜知妤走过去,正欲推门而入。
“小姐,不好了!赵家人来退亲了。”
姜知妤被玉珠的喊声惊扰,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难道自己又穿越了?
不,我要回去陪家人渡过难关。
只一瞬,她又感觉到枕头的存在。
姜知妤看着自己又回到了床榻上,猛然回过神来。
她自己拥有一个传说中的灵泉空间……
玉珠已经来到床前,姜知妤猛地坐起身掀开纱幔。
“赵家人来退亲,大哥知道吗?”
“赵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正在前厅,夫人和老爷前去接待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出府去了。”
玉珠满脸不悦,撇了撇嘴,“赵侍郎家忒不厚道了,咱们老爷还没怎么着,这就急不可耐地来退亲了,枉费了大少爷对赵家小姐的一片痴心。”
“咱们过去瞧瞧。”
姜知妤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发髻,领着玉珠就往前厅而去。
两人走到大厅侧边的帘子后就停下脚步。
“王姑姑,难道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姜夫人,不是我家夫人不念旧情,实在是……你们或许即将被流放,我们夫人总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