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三个月后，我在车展上遇见我妈和她的新男友。
不得不说，她确实看着比跟我爸在一起的时候年轻许多——头发剪了，穿衣风格换了，人也精神了。
虽然我跟她这些年关系有点紧张，但她毕竟是我妈，她变得更好我是开心的。
脑子里聒噪的声音又开始絮絮叨叨：「你妈跟你爸离婚以后，你爸起居没人照顾，过得一塌糊涂，你妈过得却越来越好，创业成功还谈了小男友。你毕竟是你妈的亲女儿，现在跟她道歉还来得及，不然以后你也是这个下场。」
婉拒了哈。
我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站在公司主推的车附近，原本是想装没看见他们的。
毕竟我和我妈的最后一次联系着实不太体面。
我和当时的丈夫签了离婚协议，我妈气得打翻了当天的晚饭：「你回来一趟我亲自下厨伺候你，你倒好，来了就跟我说这个，我是你妈，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吗？」
「我心疼你跟我要离婚是两码事。」我表情确实有点冷漠，主要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打翻了碗又收拾的她，「而且我说了我们可以出去吃，或者王姨也在，让王姨做饭就行。」
我妈懒得给我做饭，一般除了我爸回来之外，我们家的饭都是保姆王姨做。当然，家务之类的也是王姨做。
我妈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你做饭你还嫌弃我？」
「我没有——」
我只是知道，能吃上她亲手做的饭，必然附带着让我不会高兴的条件而已。
5岁的时候是让我洗冷水澡然后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匆匆赶回来以后，她又冷着脸说：「以后我只当你是孩子的爸爸，不是我的丈夫。我还是会给你洗衣服做饭，但是其他的，没有了。」
10岁的时候是让我站在我爸女秘书的儿子面前说我爸多疼我，有爸爸多好多好，结果我压根不知道那个孩子爸爸去世没几天，以至于不可避免被小胖墩暴揍一顿。
她抱着我对指责她的我爸流眼泪：「我跟森森聊天聊到你不是很正常吗？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和外人的孩子，都不相信自己的老婆孩子吗？」
16岁的时候是让我冒雪去给我奶奶送螃蟹，我奶奶家里没人，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接我又打不通，最后我又冒雪回去。
她给我爸打电话，歇斯底里大吼：「你妈就算再讨厌我！森森是她亲孙女，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森森！她好狠的心啊！」
18岁的时候是让我在高考前一天吃了别人送来的芒果蛋糕，导致我严重过敏凌晨去了医院，差点耽误高考。
考完那天晚上家里庆祝的时候，她像是被伤透心一般，语气失望难掩：「你白月光送了芒果蛋糕给森森，我和森森都没发现，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就见不得我好吗？」
还有23岁的时候，她把我介绍给她一位朋友的儿子，告诉我那个男人十分优秀，和我正好合适，如果我跟他结婚会非常幸福。
我爸是个浪子，他不爱我妈；我奶奶是豪门贵妇，她不接受我妈。
这二十多年来，我妈一直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有不爱我的奶奶和爸爸，也有最爱我的她。
所以我听她的，信她的。
直到她的「乘龙快婿」醉酒向我挥来拳头的时候，她对我说我离婚会让我奶奶挑出她更多的错来。
而我那个浪子爸就一句话：「过不下去就离，我有律师给你，别他妈让你妈来烦我了。」
我接受了我爸给我的律师。
我妈看着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助与失望之情，仿佛被打碎一般无助。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她忽然十分温柔地拉起我的手，对我说：「你是我女儿，我爱你，我给过你三次机会。」
一次是我接受了我爸给的离婚律师，一次是我告诉她哪怕她是我妈妈也不能让我沉没在婚姻里，一次是我和前夫签了离婚协议。
「你听好，这是第三次。」
我妈端起那些碎盘子，看也没看我。
我跟我妈在我逐渐长大成人以后关系就不复从前，在我结婚以后更甚。
所以当我脑子里那个声音告诉我我妈会因为我的不理解而最终失望攒够抛弃我和我爸以后，我反而觉得对她对我都好。
她要是真能像那个声音说得那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不缺钱也不缺爱的话，我真心为她高兴。
我想装看不见他们，也是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
但我妈明显误会了，她挽着那个看起来比她小十岁以上的新男友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听说你离职的事情了，看你现在这样也算是付出代价了。咱们俩母女缘分已尽，这是我念在你是我女儿的的份上，给你最后的帮助。既然你选择了你爸，以后就不要再找我了。」
我接过名片，上面是一家人才管理中心的介绍。
我感觉我妈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就带着她男朋友走了。
我听到她男朋友小声问她：「看到自己女儿这样，还是心疼了吧？」
她笑着回：「她不值得我心疼。」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还是挺难过的。
偏偏这个时候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你妈现在对你失望透顶，她不会原谅你的，但她会跟自己的过去和解，所以你努努力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真没必要。
我妈说的对，我们的母女情分已尽。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我很早就隐隐约约意识到，我妈对我的所有要求，都是为了把我打造成「我爸的女儿」这个原本板上钉钉的身份。
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儿呢——
一个被我爸冷漠相待但是又永远可爱粘人的女儿，我的言行举止甚至我从小到大的「兴趣爱好」都是按我爸喜欢的类型培养的。
尽管这样，我爸还是一年到头不怎么回家。
不过确实，偶尔回家时，他看到他不爱的女人生出他想要的女儿时，他确实会有些愧疚，然后对我妈和颜悦色几天。
她现在对我爸死心了，我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我看着她和男朋友的背影，感觉眼底有些酸涩，然而下一秒她忽然回了下头，我的模样来不及收，就这样撞进她的目光里。
我好像看到她露出一丝笑容。
一丝……大仇得报的笑容。
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作为她的女儿，作为她前半生这段糟糕爱情的见证人，我不想揭穿她。
「你现在后悔失望也来不及了，你妈妈已经对你彻底死心，你就算此时此刻痛哭出来也没用。」
我突然感觉脑子里这个声音不是很聪明。
它好像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