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和九个哥哥的棺椁被抬回上京的那日。
顾庭奕穿上哥哥的盔甲,翻出尘封五载的红缨枪进宫面圣。
“陛下,微臣想好了,要继承父兄遗志,出征边塞,以报国仇家恨!”
皇帝闻言,满眼欣慰。
“庭奕,将军府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儿子,朕如何忍心让你出征。再者,公主对你用情至深,若你离开,她定不会允许。”
顾庭奕听他提到他的妻子——公主谢晓瑶,眼睫微垂。
“微臣会留下一封和离书,假死离开,隐姓埋名永留边塞,誓死不回朝。”
皇帝没想到他这么决绝,点点头:“好,不愧是顾卿的儿子!”
“朕给你七日时间祭奠父兄,七日后,世界上再无顾庭奕,再无驸马,只有顾将军!”
顾庭奕跪地一拜。
“微臣谨遵圣旨。”
回到东宫时已是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庭奕脱下盔甲,十分珍重地将它收进箱笼之中。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声音。
紧接着,身穿粉色衣裙,容貌出众的公主谢晓瑶走了进来。
她一脸关切:“庭奕,我方才去将军府祭奠,没有看到你,原来你是先回来了。”
听到这话,顾庭奕明白谢晓瑶都不知道自己进宫面圣的事。
他脸色苍白,苦涩一笑。
谢晓瑶现在一心扑在承王秦星渊身上,又怎会注意自己?
三个月前,匈奴违背盟约,屠戮了大燕边境的百姓。
紧接着,一年前被送去和亲的承王秦星渊被匈奴首领丢在城门下。
从那以后,谢晓瑶就变了。
此刻,见顾庭奕沉默,她不禁宽慰。
“明日我们再一起回将军府,万事有我,你不要太伤心。”
说完,谢晓瑶便绕到屏风后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殊不知,一只秀春囊从挂着的衣袍里掉了出来。
顾庭奕走过去捡起那只绣满春宫图的香囊,上面还有一行小字。
“星渊于花前月下赠心上人。”
打开香囊,里面除了装满对男欢女爱有作用的香料外,还塞满了各种小笺。
顾庭奕随便展开一张,秦星渊对谢晓瑶赤裸裸的勾引之语跃然纸上。
“公主表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星渊想您、念您。”
“瑶瑶,若哪天我回到上京,你可愿意和我再续前缘,日夜欢好?”
拆得越多,秦星渊的话越不堪入目。
一共十六张信笺。
每一张上都写着日期,最久的已是一年之前,最近的就是昨天!
最后,顾庭奕看到两缕用红线缠绕的发丝。
还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长相守。”
顾庭奕看向屏风后谢晓瑶模糊的身影,满心苦涩。
谢晓瑶啊谢晓瑶,你和秦星渊是结发夫妻,那我和你又算什么呢?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出现三天前在书房看到的一幕。
三天前,顾庭奕收到父兄战死的消息。
他即刻便去找谢晓瑶。
透过虚掩的门却看到一向洁癖的谢晓瑶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向一边。
已经解开衣衫的秦星渊亲密地贴着她的胸口。
动作间,一枚玉扳指从谢晓瑶的裙底滚落……
“公主表姐,您说星渊和庭奕姐夫,谁更会伺候您、讨您欢心?”
“自然是你,庭奕出身将门,不比你柔情似水。”
回忆起谢晓瑶说的话,顾庭奕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他自嘲着弯了弯嘴角,把整理好的秀春囊重新放回挂着的衣袍里。
没有再看谢晓瑶一眼,他径直去换了身素服,独自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挂满了白幡,灵堂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口棺材。
顾母一身麻衣,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
顾庭奕强忍悲痛,跪在地上一个一个狠狠磕头。
等到顾母面前,他早已眼眶通红。
“娘,对不起,今日我已向圣上请命,七日后就要和父亲、哥哥一样出征边塞了。”
顾庭奕满眼愧疚。
他知道现在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母亲肯定不愿意自己出征,陷入危险。
没想到顾母怔了一下,随后抚摸着顾庭奕的脊背。
“好孩子,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为国为家,娘支持你!”
整整一夜,顾庭奕都跪在棺材前给父兄守灵。
第二天一大早,谢晓瑶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给十个牌位上了香,她看向顾庭奕。
温声:“庭奕,我知道你失去亲人伤心,你现在没胃口,但人不能不吃东西,我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鸡丝粥,我扶你去吃一点吧。”
说着就要来扶顾庭奕。
顾庭奕跪了一夜,膝盖麻得厉害,起身时踉跄一下。
却看见谢晓瑶脖颈间被衣领掩盖的鲜艳吻痕。
他望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和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的餍足。
不敢置信昨天自己离开后,谢晓瑶竟然还和秦星渊欢爱了。
谢晓瑶浑然不觉。
顾庭奕苦涩一笑,想要伸手替谢晓瑶整理微皱的衣领。
而她下意识挡着退了一步。
好似意识到反应大了些,谢晓瑶连忙解释:“我昨夜起了疹子,怕传染给你。”
顾庭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神色平静:“原来如此。”
“嗯,我们去用早膳吧。”
说完,谢晓瑶牵起顾庭奕,向膳厅走去。
膳厅内。
谢晓瑶把食盒里面的鸡丝粥和小菜拿出来摆好,都是顾庭奕爱吃的。
顾庭奕想到以前谢晓瑶十指不沾阳春水,是高高在上的大燕公主。
却会为了自己向母亲学那道鸡丝粥。
还曾许诺说:“庭奕,我和你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骗你、负你。”
顾庭奕忍不住问:“晓瑶,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晓瑶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顾庭奕眼睫微垂,掩饰苦涩。
他轻声:“好,你记住,你说什么我都信。”
听着顾庭奕淡淡的语气,谢晓瑶有点心慌,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庭奕这一刻彻底心死。
……
更深夜静,将军府只剩灵堂点着烛火。
谢晓瑶推去朝堂之事,一直静静陪伴着顾庭奕。
只不过,她时不时蹙眉,心不在焉。
顾庭奕对她道:“你不必陪着我,回去休息吧。”
人在心不在,有何用?
谢晓瑶回过神,搂住顾庭奕的肩膀,侧头吻在他额间。
“你我是夫妻,公公和兄长们更是为了大燕战死沙场,这些日我都会在将军府陪着你。”
顾庭奕往火盆里扔了一叠纸钱,没再说话。
而谢晓瑶犹豫了很久,再次开口。
“自从星渊回来后,京中的人一直对他议论纷纷,那些世家的公子也将他排挤在外。他的侍从和我说他想要一件手工刺绣的锦袍”
“庭奕,我听说将军府有制作手工刺绣的锦袍的技艺,可是真的?”
顾庭奕攥着纸钱的手一紧。
良久方道:“五年前,我确实跟一位家族中的嬷嬷学过制作手工刺绣的锦袍。你很想要吗?”
谢晓瑶眼前浮现出秦星渊委屈巴巴的哀求自己,想要手工刺绣的锦袍的画面。
内心动摇了。
“星渊是我的表弟,在匈奴又受了常人不能受的苦楚,所以我……”
顾庭奕还有什么不懂,打断她。
“好,我帮你制衣。”
他很快就会假死永远离开谢晓瑶,就当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