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双手合十,轻声叹息:“夏月,你能放下执念就好,你小叔玄景是公认的‘活佛’转世,他这辈子除了和命定之妻结婚,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
华夏月惨然一笑。
她其实已经死了,就是因为执念不消,阎王才破例给她十天,让她跟尘世好好告别。
祈福诵经完毕,天已经暗了。
马上就是除夕了,腊月寒冬,外面飘着雪。
华夏月离开大日如来殿,淋着雪回到西南禅院,她和玄景的家。
推开门,玄景正盘坐在蒲团上,刚刚念完一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穿着素色僧衣,俊朗的面容,眉心一颗红色观音痣,在柔和的烛光下,整个人透着慈悲的佛性。
他睁眼望来,视线对上华夏月,却突然冷冽。
漆黑冷淡的眼眸分外不近人情。
华夏月心底一痛,自从她18岁对玄景示爱后,他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明明当初他收养她的时候,他曾说:“佛爱众生,跟我走吧,我会疼你,护你,一辈子温柔照顾你。”
可现在……
“回来了就去跟我命定的未婚妻道歉,你顽劣推她下雪坑差点害死她。我昨晚说的很清楚,不道歉,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玄景的话,比昨晚雪崩压死华夏月的那些雪还要冷。
华夏月发着颤,开口已哽咽。
“我昨天跟你解释过了,是你未婚妻拽着我,把我一起拽下了雪坑,有错的不是我。”
“而且……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雪坑内,就没有想过,若是发生雪崩,我逃不出来……会死吗?”
玄景却闭上眼,不在看她。
他握着手中的佛珠,一轮一轮地轻捻着,极平静说:“冥顽不灵,死了也是你自找的。”
话如利刃,刺的华夏月踉跄一步。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感觉到心痛。
再也呆不下去,她捂住心口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狼狈滑到在地,却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堆嘎乌盒。
嘎乌盒,是珠穆朗玛山下,男女专门用来定情的信物。
18岁那年告白失败后,她并没有放弃追逐玄景,一有空就制作嘎乌盒,期盼有一天他能接受她的心意。
入佛还可以还俗。
就算他是‘活佛’,‘活佛’若能被卜卦出命定之妻,也会结婚,她以为自己就是玄景的命定之妻。
毕竟曾经的玄景,是真的对她很宠,要什么给什么。
就因为她在学校被人骂了一句‘祖传小疯子’,他就去学校开堂讲法,辩了整整三天三夜,还因为她喜欢白色格桑花,他就把整个禅院都种满白格桑……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玄景宠在手心的宝贝,碰不得摸不得。
但一切,全部毁在了18岁那年。
如今,她也死了。
这些嘎乌盒,就不留着膈应玄景了。
想着,华夏月抱着这一堆嘎乌盒,慢慢走向后院的香烛台。
只是一到后院,却撞见魏如音踮脚吻上了玄景。
魏如音,就是三个月前卦象算出的,玄景的命定之妻。
玄景没躲避亲吻,还笑着和魏如音十指紧扣。
华夏月怔怔望着,他这样的温柔曾经只属于她。
她有些看不下去,后退要走,却踩响了地上的枯枝,咔嚓一声,惊扰了对面两人。
玄景目光扫来,触及她,当即警惕地把魏如音护在身后:“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华夏月抱紧怀里的嘎乌盒,喉咙艰难地挤出话来:“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们,我只是想把这些嘎乌盒——”
但话没说完,却被玄景打断:“够了。”
只见他厌恶盯着她怀里的嘎乌盒:“你18岁告白时我就警告过你,收起你对我自以为是的喜欢。”
“你到现在还敢把嘎乌盒拿到我面前,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赶你走?”
他生气了。
华夏月满是无措。
她知道玄景误会了,因为自她18岁开始,她每次把嘎乌盒拿到他面前,就会告白一次。
她只剩10天时间了,人生最后这一点时光,她太想和玄景好好相处了。
于是,忍着酸涩,华夏月凝着愠怒的男人,极力诚恳认错。
“小叔,对不起。”
玄景生气的脸色蓦地停了一瞬。
自从华夏月18岁告白之后,再也没有叫过他小叔。
没料到倔了三年的华夏月突然妥协。
却见华夏月抱着嘎乌盒走进香炉台,当着他的面,将一个个嘎乌盒全部扔进香炉大火中。
在玄景诧异的目光下,华夏月忍着泪,诚恳又决绝承诺:“小叔,以后我一定只把你当做我的小叔。”
“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毕竟再过十天,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华夏月。
玄景认真看了华夏月几秒。
瞧着并不信她的话,但神色温和了不少:“你能这样想很好。你的人生才开始,光缠着我能过什么日子?”
“以后可以多出去走走,别一直守在珠穆朗玛山下,错过世界其他风景。”
华夏月苦涩笑笑。
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已经死了。
这辈子,注定走不出珠穆朗玛。
正要接话,却被一旁一直没作声的魏如音打断:“看见你们叔侄和好我真开心。”
说着,魏如音略带愧疚补充:“对不起啊夏月,昨晚其实是我自己脚滑才掉下雪坑,是你小叔太担心我了,才害你被误会。”
华夏月看着魏如音,没搭话。
这三个月来,魏如音在她面前一套,在玄景面前一套,没少挑拨。
她摸不清,魏如音又想做什么。
却听魏如音继续说:“夏月,我以后就是你的小婶婶。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我还一直没给你送礼物呢,要不我们明天去集市逛逛,你看中什么我都给你买,怎么样?”
但明天华夏月还要去大日如来殿给玄景祈福。
便拒绝:“我明天有其他事,就不……”
但还话没说完,就被玄景打断:“既然你小婶婶有心,明天就好好陪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华夏月只好同意。
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着魏如音去集市,每天雷打不动都做早课的玄景竟然也跟着。
未婚妻,到底不一样。
前面,魏如音拉着玄景,说说笑笑,但凡多看一眼的东西,玄景都买了。
华夏月跟在身后,安安静静地当个空气人。
直到魏如音回头,给她递来一串牦牛肉:“夏月,给你的。”
华夏月牛肉过敏,玄景是知道的。
“抱歉,我不喜欢吃这个。”
结果魏如音不依不饶,拿着锋利的竹签往她脸上凑:“很好吃的,吃一串吧?”
华夏月抬手挡了一下,结果魏如音的手瞬间被竹签刺破,血珠瞬间滚出。
魏如音吃痛一声,随即委屈质问:“夏月,你是不是还因为掉雪坑的事生气,才故意划伤我出气……”
玄景回头看来,想都没想就把魏如音护进怀里,冷呵。
“华夏月,道歉。”
华夏月只觉得,今天的雪好像又凉了些。
这样不由分说的道歉,这三个月发生了无数次。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玄景眼里成了穷凶极恶,做什么都是错的人。
忍着酸涩,抱着最后一点期待,她小心翼翼解释。
“小叔,我真的很想跟你好好相处剩下的时间,可你能不能稍微对我公平一点,魏如音被扎破手真的不是——”
“够了。”
玄景连听都不愿意听。
只冷眼吩咐:“佛曰八苦,我应该教过你戒怨戒憎戒恨,你若还认我这个小叔,就自己回去跪祠堂。”
这意思,就是认定她是错了。
华夏月没有违抗,回到禅院就去跪了祠堂。
说是祠堂,其实是一间供奉了华氏一族长明灯的厢房。
每一盏长明灯旁都是一个冰冷的牌位,在珠穆朗玛,人死后都是以天葬为荣,但大家都排斥华氏一族的人进洞穴天葬。
因为华氏一族专出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疯子,爷爷,小姑,阿爸都因为伴侣去世,死于自杀。
如今,也轮到了她……
现在想想,死于雪崩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只是,她已经是华氏一族最后一个人,死后连个立墓碑的人都没有。
至于小叔……
华夏月苦涩笑笑,他都已经讨厌到多和她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大概是不乐意她死后还叨扰他吧?
跪在蒲团前,华夏月往之前带进来的无字石碑上,一刀一刀刻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脑海都是和玄景的曾经。
给她念善恶慈悲,每天用心给她讲经文的小叔。
半夜,她想阿妈阿爸哭泣,把她抱在怀里哄的小叔。
知道她被人骂做小疯子,牵着她的手,夸她永远是最纯洁吉祥的‘白格桑’的小叔。
第一次来大姨妈,误会自己要死了,她哭着找上小叔,那红着脸手忙脚乱为她买卫生巾的小叔。
……
刻完‘华夏月之墓’五个字,天亮了。
阳光透过格子窗,落在华夏月满是泪痕的脸上。
门突然在这时候被打开。
玄景急匆匆走进来,只扫了屋内一眼,就脸色大变:“华夏月,你在祠堂呆了三天三夜,就为了刻墓碑咒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