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辰如画，月光暗淡。
错落有致的田垄上，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站在垄边。
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天地交泰，万物复生，惊蛰声中，阳火入地。”
沈错念完咒语，手中一点金光迸发，朝着眼前一块田地飞去。
在金光与地面接触瞬间，好似石子落入水中，在地面激起阵阵波纹。
波纹不断在这块小小的田中回荡，却始终不曾跃出田垄。
“嗯，不错。”老者摸着白花花胡须，笑容欣慰。
“咒力基本都在一块地里，这［醒地咒］你已经很熟练了。”
“都是您老教的好，若不是刘老太公，我也不可能学这么快。”沈错谦虚道。
半年前，一场车祸使沈错从蓝星魂穿。
来到这个名为神道界的世界，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这期间他一直浑浑噩噩，四处飘荡的时间里，差点叫太阳流火烧死。
幸好陈家沟村土地神、刘老太公发现他，当他是迷路的新鬼，带进了土地灵境。
刘老太公本打算再攒几只鬼，和沈错一起送往城隍府中。
可这一攒，就是好几个月。
期间沈错不但学会本地语言、文字，还帮刘老太公处理各种庶务。
很快他就凭借蓝星科学、高效的做账方式，以及九九六福报经验，卷走两名前同事。
出色的业务能力，让刘老太公将他收编，就此成为一名光荣的在编神吏。
沈错又施展几个［醒地咒］，直到体内神力空空才停下。
刘老太公刚要指点一番，忽然万里繁星的夜空中，有雷声凭空炸响。
“轰隆！”
滚滚雷声中，有浑厚声音席卷而来：
“各水脉大小水神、龙王，丑时三刻推云、寅时落雨……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紧接着，空中开始不断有云团聚集。
就连陈家沟村村内，都有一个房屋大小的云团往上飘去。
这个云团，是村里一条井龙王所聚。
沈错认得，那所谓的井龙王。
实际就是条鲤鱼精，和他一样只有毛神境修为。
但也是入编制的神吏，因此即使神力低微，也得出一份力。
随着云团越聚越大，遮住繁星，天空只剩下一片漆黑。
“噼啪！”
一声惊雷过后，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
惊蛰时节，春雨与地气相合，给沉寂过整个冬日的大地，带来缕缕生机。
刘老太公作为地袛，有些不喜雨水。
雨水未落，就带沈错回到土地灵境中。
灵境是一种介于阴阳两界之间，由世界碎片，和众生意念构成的独立小界。
陈家沟村只有两百来口人，人少念头就少。
刘老太公的土地灵境，就只有三十亩大小。
灵境内，除去一座茅草屋小院外，余下都是一块块分割清整的田地。
走到小院前，一只花白大狗欢快地迎出来，扑在刘老太公身上。
刘老太公笑呵呵地去摸狗头。
沈错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
若论修为，这只狗妖的比他还高。
神道修行，境界从高到低分为九品，其中九品最低、一品最高。
九品之中，又分从、正，刘老太公正是从九品神灵。
在九品之外，还有两类不入流，分别是毛神境和游神境。
沈错目前就处在毛神境，即将进入游神境，属于神道界修行最底层。
而这只狗妖，刘老太公养了几十年，已经化去喉间横骨。
能够口吐人言，智力不比一般人低，实力更是堪比游神境神灵。
沈错在估摸着时间，直到寅时三刻，外面雨水停歇才走出灵境。
每天巡视村子，是他的工作之一。
陈家沟村地势偏僻，处在两分山背阴面的山谷中。
坐南朝北、光照稀少。
地里庄稼产量也低，人口不如两分山境内其他两个村庄。
村子比较小，沈错半个时辰就能巡完一圈。
没见到什么邪祟、鬼物，沈错就调头往回走。
在路过村里井口时，特地往里瞧了一眼。
见一条青色鲤鱼翻起肚皮，静静飘在水中，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沈错见此，连忙将刚恢复没多少的神力，渡出一缕给它。
得了这缕神力，鲤鱼才悠悠转醒，重新游动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损伤神性，又要变回凡鱼了。”
鲤鱼目光灵动地点点头，嘴巴张合中，传出一道清脆童声：
“多谢沈大哥。这次降雨，原本我只需要聚出半屋水汽。
可溪龙王把他的一部分，给我们分了下来，因此我又多分得半屋。
我神力低微，又没攒下多少香火钱用来恢复神力，就只能压榨根本神性。”
沈错闻言默然，和土地、城隍不同，水神山神大多是由妖类担任。
这些妖类虽然成了神，但也继承了妖族的习性。
常以大王自居，将手下弱小神灵，当做妖奴压榨。
而且像井龙王这种，又属于外放编制。
偶尔能有人祭拜，获得一些香火，没有固定薪水。
挣多挣少纯靠自身，还要给溪龙王上供。
再经过对方时不时的压榨，使它只能处在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
绝大多数妖族神灵，一辈子都没机会晋升，甚至不小心还被压榨而死。
对此也有大神也注意到这种情况，上报神庭，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弱小神灵保护法》。
神法规定，若将手下神灵压榨致死，上面将会严肃处理，并有专门巡查灵官专门检查、惩处。
可惜，法令虽然让神灵们有所收敛，可也仅仅限于，不轻易弄出伤亡。
“好在土地、城隍等福德正神，生前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官、名流，还是挺在意名声的。”沈错暗自庆幸。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就当沈错打算回灵境时，井龙王却叫住了他。
“沈大哥慢走，能不能借我两枚香火钱？
我这会儿没了神力，不能隐匿身形，天亮以后，怕叫洗衣的愚妇捉去。”
闻言沈错点头，从怀中取出两枚铜钱，丟入水中道：
“借你可以，你知道我的规矩，而且要说个时间，什么时候还我。”
“嗯嗯，我晓得。借二还三，这个月内必还。”
井龙王连连点头答应。
随后用鱼唇衔住铜钱，用力咬破。
顿时有丝丝白烟散出，鲤鱼嘴张开大口吞吸起来。
见井龙王这副凄惨模样，沈错好奇问他：
“往日溪龙王也没压榨这么狠，这次就不怕闹出神命，惹来上面检查吗？”
井龙王轻叹一声：
“唉，听说是溪龙王的儿子快要晋升，这才四处搜刮香火钱，这般压榨我们”
沈错疑惑：
“溪龙王的儿子不是修行妖道吗？怎么突然转修神道，还快要突破？”
溪龙王和刘老太公一样，都是从九品神灵，其原身是一条青鱼。
听刘老太公说过，对方才成为溪神没几年，儿孙辈中都没一个修行神道的。
如今怎么这般着急，宁愿担风险也要让儿子修成神道。
井龙王摆了摆身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沈错只好将疑惑压在心底，回到土地灵境。
灵境小院内，沈错走进自己房间。
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几个凳子外再没什么家具。
书桌上倒是摆满了书籍。
沈错坐到桌前，从《陈家沟村村民造册》、《神道修行初解》、《神道上下五千万年》、《如何快速掌握神术》等书中，翻出一个小账本。
打开账本，起笔写到：
“东艮历九千七百三十一年，三月初五，惊蛰日。陈家沟村井龙王，借香火钱两枚，来日还三枚，月内还。”
账本上还零零散散记着些其他事项。
“两分山林子洞的鼠老大，借灵稻三十升，以林子洞为抵押，东艮历九七三零年十一月二日借，来年五月一日还。
落魄灰狐胡生，借香火钱三十五枚，做路费回阳山省亲……”
又多了一笔借款，沈错心情颇好。
神道修行，一是积攒香火，二是获得权柄。
毛神境时种下神性，只要积攒香火念力按部就班就行。
以香火中的念力壮大神性，借假修真。
直到神性圆满一分为二，就算成功晋升到了游神境。
而到了游神境，修行不但要积攒香火、继续分生神性，还要获得相应权柄。
直到体内神性圆满、凝聚神体，所获权柄结成神箓，才算成功入品。
成为一名，如刘老太公一样的从九品神灵。
沈错如今虽然是毛神境，但体内神性也快圆满，需要为日后游神境修行做好准备。
但权柄难得。
像地袛、水神这些自然权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更难聚集的财神、农神、福神等后天权柄。
而放印子、做抵押、开场子，这些都是偏财神的权柄。
因此沈错才干起这种损人利己，放印子的缺德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吹干墨痕后，将账本放回。
等待体内神力自然恢复一些后，沈错涌动全部神力，朝空中点去。
面前空间微不可察地扭曲起来，不一会儿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
贴眼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面皮白净，身穿病号服的年轻男子，静静躺在病床上。
胸脯不时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在他身旁有一个中年妇女，正用毛巾擦拭着年轻男子手臂，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
只是嘟囔声很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看着眼前一脸疲惫的中年妇女，沈错心痛不已。
对面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他，或者说是他的肉身。
而擦拭身体的正是他母亲，这半年多以来，对方一直照看着他的肉身。
直到体内神力耗尽，小孔缓缓闭合，沈错才回过神。
五个月前，沈错卷走前同事，成为正式神吏后，成功种下神性成为一名毛神，踏入神道修行。
就在那时，他忽然感觉到和肉身的联系。
他摸索着，用神力打开这点联系，就出现一个豆大点的孔洞。
几个月以来，他随着努力修行，这个孔洞已经扩大到了拇指大小。
但拇指大小的孔洞，也只能维持数息。孔洞也不能移动，只能固定在一个位置。
好在对面都是肉体凡胎，他每次打开洞口，都没人看见。
不过这也导致，他想和老妈联系都没办法。
让她听到凭空出现的儿子的声音，但看不见人。
那恐怕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好在随着修为不断增长，孔洞也越来越大，也让他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
接下来十几天里，沈错除了每日修行，就是和土地爷忙碌着肥地。
快到月底时，他才去了趟井边。
井龙王也很是诚信，从嘴里吐出三枚铜钱，还给了沈错。
两人寒暄一会儿后，井龙王又说出了个不小的消息。
“溪龙王的儿子，已经修成了神体，就差掌握足够多权柄就能入品了。”
沈错闻言，脱口而出道：“不可能这么快。”
神道修行的快慢，他是正亲身体会的。
壮大神性，需要借助香火钱中念力，可是香火中杂念有毒。
他在吸收香火钱的同时，要花更多时间用在打磨残余念力。
要是一不小心叫杂念残留过多，轻则修为大损，重则沦为疯魔。
像他这般的小毛神，每天最多吸收两枚香火钱，再多就会留下后遗症。
这还是他神性快要圆满的速度，刚开始时，每天只能吸收一枚。
《神道初解》中早有记载，要想神性圆满，需要吸收三百六十五枚香火钱，凑齐一周天之数。
对方满打满算，才修行个把月。
怎么可能这么快跨过了毛神境、游神境，已经修成神体了。
“是真的。”
见他不信，井龙王小心翼翼道：
“溪龙王那老家伙，不但压榨我们辛苦钱，还借了城隍府的款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枚香火金钱。”
听到香火金钱几个字，沈错恍然大悟，原来是动用了钞能力。
每有一人叩拜敬香，会生出一到三缕香火丝。
将十缕香火丝初步纯化处理，才可得到一枚香火铜钱。
在其之上，还有更纯净的香火银钱跟香火金钱。
一枚香火金钱可兑百枚银钱，一枚银钱可兑百枚铜钱。
两者都经过了更进一步纯化、压缩处理，所含杂念仅仅和一枚香火铜钱中一样多。
但其所含香火丝，却是香火铜钱的百倍、万倍。
“那抠搜老鱼，怎么敢下这么大本钱？”
沈错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井龙王气愤道：
“是呢！可见他平日有多压榨我们了，这可是一万香火钱啊。”
一万香火钱，对入品境神灵都不是小数目，对他们这种小毛神来说，更是想都不敢想。
况且香火金钱兑换香火铜钱，本身还有不少溢价。
甚至有些较穷的九品神灵，都攒不下这么多。
就比如沈错的顶头上司刘老太公。
刘老太公十五年前刚上任时，攀比心作祟，花了一万两千钱，买下一款九品飞云神器。
到现在都还背着城隍府的贷款，每月抠搜得紧。
当初沈错卷走两个竞争者，想谈一下每月俸禄能不能涨点，都跟要他命似的。
“你这小鱼，竟敢在背后说本王坏话。”
忽然有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沈错侧头看去。
只见一个头顶明珠宝冠、身穿青色常服，额头微微隆起的中年丑汉朝井边走来。
“呀！”
见到来人，井龙王惊叫出声，一头扎入井水深处。
沈错也吃了一惊，来人居然是他和井龙王蛐蛐的对象，溪龙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