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2月。
海城子弟兵学校,高考志愿填报处。
凌逾月凝视着白墙上漆红的“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标语,再一次确定她真的重生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逾月同学,以你平日的学业成绩报考清北大学都绰绰有余,你确定要报考警官大学吗?”
班主任王老师的一句话,惊醒了凌逾月。
她紧紧地抓住王老师的手,稚嫩的脸上添了几分坚定。
“对,我要将报考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成为像我阿爸阿妈那样的人民警察。”
王老师眸中透露出欣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这根正苗红的孩子,是咱们子弟兵学校的骄傲。”
“十二月下旬录取结果就会出来,这些天你记得好好和你小叔卫团长道别,他身份特殊不能离开海城,以后你去了北京,你们就再难见面了。”
王老师口中的卫团长,是凌逾月叫了十年的小叔,卫成帆。
也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上辈子,凌逾月父母去执行秘密任务。
将她托付给了卫成帆照顾。
两人年龄只相差九岁,但她还是听爸爸的话叫他小叔。
卫成帆亲自牵着她回了家,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头柔声地说。
“小星星别怕,你阿爸阿妈去出长期任务了,以后小叔做你的依靠。”
卫成帆将凌逾月宠进了骨子里。
他用空子弹壳给她做了一条星星项链,还说:“项链一闪一闪亮晶晶,你就是小叔永远的小星星。”
从那一刻起,身穿军装的小叔成了凌逾月日记本里的少女秘密。
高考填报志愿那天,只因为卫成帆一句:“你报考海城大学,我们就可以永远都在一起。”
凌逾月就更改志愿填了普通的海城大学,想要留在他身边,贪恋那一点寄人篱下的温暖和救赎。
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凌逾月借着醉意偷偷往卫成帆军裤塞了一封情书。
那晚,从没对她发过的火的卫成帆冷了脸,睨向她的眉眼凌冽无比。
“凌逾月,我们相差了九岁,根本没有可能,更何况我是你小叔,从小把你养到大,你怎么能喜欢我?”
凌逾月有些发怵,可晕乎乎的醉意让她藏在心底的情愫直涌上头。
“小叔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只要你愿意向我走一步,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卫成帆就将她推出了房间。
“荒唐!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你以后都不许再提!”
这之后,卫成帆为了躲避她,日日早出晚归。
却在一次醉酒后,进了凌逾月的房间,上了她的床。
不得已之下两人结了婚。
但卫成帆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从新婚第一夜开始就直接分房睡。
甚至隔三差五夜不归宿,活生生将她逼成了一个怨妇。
直到发现卫成帆宁愿照顾一个寡妇都不愿意回家后,凌逾月直接一根绳子,上吊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如今重活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要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去上警官大学。
到时候一个南一个北,她和卫成帆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收回思绪,凌逾月握紧手中的钢笔,将三个志愿都填着中国人民警官大学的报表上交。
学校外。
天上的雪花飘落在满大街穿着蓝色工人装的人身上,随后被暖阳融化。
五十年没下过年的海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雪。
凌逾月看着路边红砖墙上的语录“改革春风吹满地,家乡旧貌换新颜”,红着眼眶笑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一定不能再困于不对等的爱情里。
一个人演苦情的独角戏。
从艳阳高照走到夕阳落下,凌逾月终于从学校走到了军属大院。
才进院子,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柏树墙外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
卫成帆身穿挺拔军装,如苍松翠柏一样坚毅得让人移不开眼。
“凌逾月。”
卫成帆大步走来,拽着凌逾月的手进了他的房间。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别再给我送许愿星了。十年前我是你的小叔,往后我也只会是你的小叔。”
听着劈头盖脸的谴责,凌逾月看向折成豆腐块的军被上放着一个大肚玻璃瓶。
玻璃瓶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许愿星,是上辈子十八岁的凌逾月用一张又一张彩纸亲手折出来的。
那时候的她说,只要卫成帆回她一颗,就代表他接受了她的喜欢。
可是她这一年已经送了9999颗,卫成帆连一颗都没有回过。
思绪回笼,凌逾月抱起军被上的玻璃罐,对着卫成帆弯腰鞠了一躬。
“对不起,小叔。”
这是上辈子的凌逾月送出的第十罐许愿星,
也是重活一世的凌逾月亲手收回的爱意。
凌逾月没管卫成帆的神色如何,抱着玻璃罐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毫不犹豫地把一罐许愿星全都倒入了垃圾篓。
红木书桌上还剩下半罐没有折满许愿星的玻璃罐,她也拿起来一一倒掉。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在最后这十天里,她会把对卫成帆的爱意全部收回!
这一夜,凌逾月毫无睡意。
清早的号角声响起,她起床整理一番,将桌上的白花戴在麻花辫上。
随即将垃圾篓端出去,把所有许愿星倒进垃圾堆里。
看着五颜六色的许愿星染上污泥的灰尘,她静静的站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回到房间,凌逾月一个人默默清理起了东西。
以后自己要去北京上大学,家属院里有关自己的一切东西,都不应该留下。
双开门斗柜里,满目全是卫成帆送她的礼物。
墙边放着的红双喜暖水瓶,桌上的铁皮手电筒,上海牌雪花膏……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都极其难得,可卫成帆却说买就买了。
整个家属院都羡慕凌逾月,说她被卫团长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上一世的凌逾月乐在其中。
可重活一世,凌逾月清楚的知道——
那个男人从前对她有多好,如今的自己就有多痛。
卫成帆让她体会到什么是被爱,也让她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一落千丈的不爱。
回拢思绪,凌逾月把所有的玩具、礼物全都收进了箱子里。
在离开小叔家前,她会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理掉。
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烧的烧、扔的扔,不能烧不能卖的就直接送人。
处理好杂七杂八的一些东西,凌逾月在院子里晒着被子,卫成帆走了过来。
看到她头发上别着的白花,卫成帆蹙紧眉问。
“为什么这几天你头上都一直戴着白花?”
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凌逾月的心脏一阵抽痛。
她头戴白花,是因为她的阿爸阿妈在七天前因公殉职,尸骨无存。
那个时候,她脸色苍白的去找卫成帆,想要他陪自己为父母料理后事。
“小叔,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我去——”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卫成帆打断了。
他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气:“不要再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你不怕传出流言蜚语,也请你顾及一下你阿爸阿妈的声誉!”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离开。
可当时的卫成帆,只要低头看一眼桌上摆着的人民日报,就能发现她父母的死讯。
【并肩而行的凌氏夫妻警察因公牺牲,全民默哀为英雄送行。】
可是他没有。
卫成帆这段时间每天都去文工团找他的心上人宋巧芬,根本没在意她已经连着戴了七天的白色头花。
收拢思绪,凌逾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红着眼眶。
“明天不会戴了……”今天是守孝的最后一天。
话音未尽,门忽然被人敲响,一个警卫员走了进来,乐呵呵笑道:“卫团长,宋巧芬同志找您。”
卫成帆点了点头,冷清地转眸看向凌逾月。
“我有事要出去,你在家里安分点。下次别头戴这晦气的白花,不然大院邻居还以为家里死了人。”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凌逾月心头一窒,眼尾一寸寸泛红。
上辈子她守了多少年活寡,卫成帆就去文工团宠了宋巧芬多少年。
看着卫成帆为宋巧芬匆忙离去的背影,好似热恋中的大男孩。
凌逾月清楚感受到破洞的心脏,呼呼倒灌着冷风。
她抬手压了压,喃喃自语。
“小叔,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海城去北京上大学,以后你家里再也不会有晦气的东西了……”
回到房间,凌逾月继续清理起了东西。
拉开抽屉,她看见了自己两辈子都小心翼翼藏着的物品。
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鞋垫,折成心形的信笺,还有一枚她攒了好久钱才买到的五角星徽章……
统统都是她曾经明目张胆表达爱意,却被卫成帆敬而远之的物品。
回过神,凌逾月将值钱的东西尽数放进了铁盒子内。
她打算把东西都拿去集市卖掉换成钱还给卫成帆,就当还了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军属大院鲜艳的红旗在雾里随风飘扬。
凌逾月抱着铁盒子偷偷出了门,在集市变卖了那些东西后,又小心翼翼将钱揣进布袋里。
途径红太阳照相馆,她想到去北京上大学需要寸照,便准备走去拍照。
才走到门口,她就赫然看见一辆熟悉的军用吉普车停在路边。
小叔的车怎么会在这?
凌逾月微愣,下意识地看向落地玻璃橱窗内。
一身笔挺军装的卫成帆站在红色绒布前,一旁穿着新式婚纱的宋巧芬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两人相视的瞬间,卫成帆搂着宋巧芬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