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节将至,府外张灯结彩。
我最爱吃的蜜饯糖人,都已经在藏书阁的窗外叫卖过好几回。
却终究没有等到我如同平日里那般,随手扔下去的软绳竹筐,最后小贩们只得败兴而归。
我蜷缩在软垫上,披着狐裘发呆。
书台上“萧衍”两个大字写的悲愤,墨渍浸透了宣纸,糊成一团。
萧衍虽为三皇子,却是皇后嫡出的唯一儿子。
身份极其尊贵,从小最得圣心。
母亲刚怀我时,大旱两年的都城突逢甘霖。
圣心大悦,立马下旨布告天下,若我是女孩,就指给萧衍为嫡妻,将来定能母仪天下。
可现在,我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却收到了萧衍遣人送来的退婚书。
我漠然地推开那张纸,起身去窗旁拿起了千里镜。
大街上,萧衍正带着颜青玉招摇过市。
两个人的手旁若无人的牵在一起,引来不少百姓的侧目,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即便我不在身边,也能猜出一二。
因为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听。
“三殿下不是已经跟昌平侯府小郡主指了婚嘛,怎么正妻还没入府,这小妾就先入了府?”
“什么小妾,要我看那昌平郡主能不能成婚还未可知呢,眼见着这位姑娘更得三殿下喜欢,听说是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女,殿下如珠似宝的宠着呢。”
“可不是嘛,昌平郡主要是真有眼力,就早早退出,省得刚成婚就当下堂妇,更遑论她还失了洁。”
我鼻头不免一酸,自从那日被家奴从莲花池中捞出来之后,胸口郁结的那团气终究忍无可忍。
随即安排下人出侯府,请回了萧衍。
萧衍并不耐烦,一脸嫌恶地瞪着我。
颜青玉胆怯娇弱地缩在他的怀里,防备地看着我,眼眶猩红得如同被吓到的小兔子。
“宋月卿,你吓到青玉了。”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皮肤上的疼痛似乎才能短暂的抵消心如刀绞的痛。
“萧衍哥哥,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情谊,更是有陛下的旨意指腹为婚,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仅仅相识数月的孤女,弃我不顾?”
萧衍闻言,顿时恼怒。
用力推开我想要去扯他云袖的手。
“啪”的一声,我的手背火辣辣的泛起殷红一片的痕迹。
他冷凛地眸子凝着我,半晌才缓缓开口:
“看在多年情分上,我不追究你对青玉的出言不逊,但若下次你仍执迷不悟,我定会国法处置。”
国法?
我心中惘然。
国法便是陛下为我们赐婚,他却设计陷害。
为了区区一个薄情浅意的孤女,便要害我自此名誉扫地,万劫不复。
我张了张嘴,半晌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最后沙哑着嗓子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萧衍没有理会我。
因为颜青玉晃了晃他的胳膊。
“阿衍,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走吧。”
萧衍立马殷勤的拦住她的肩膀,宠溺地点头。
两人转身相携离去。
颜青玉回头瞥了我一眼,神情讥诮。
满目皆是轻蔑的嘲讽和明目张胆的炫耀。
或许忧思过度,我接连几日吃不进饭食。
就连只带了几粒米的白汤都能立马吐出来,肉眼可见的清瘦下来。
侯父想尽了办法,请了庆年的许多戏班子进府逗我欢心,皆是徒劳无功。
我如同冬日里的蝴蝶,眼见着苟延残喘,了无生机。
陛下宣我进宫的时候,我刚喝下一碗吊命的参汤,仰躺着许久才没吐出来。
参汤催的我面色泛红,气色看着好了些。
踩着装点一新的红色软毯,我一进大殿就看到跪在正中的萧衍,正被陈公公用藤条抽打。
满头大汗仍不肯屈服:
“臣儿无错,不过是不愿娶一个全无感情的女人,青玉虽是孤女,现在宋月卿也失了洁,穿着亵衣掉进莲花池里的事情满城风雨,也高贵不到哪去!”
我的心如同被千斤巨石瞬间撞击,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脚步虚浮的踉跄几步,险些撞到殿门侧的花瓶。
萧衍闻声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圈后眉头微蹙:
“昌平侯府日日派人来跟父皇告状,说你多日茶饭不思,人都快垮了,我如今看着红光满面,竟都是故作心机地来触我晦气!”
陛下手中的玉杯在这时嗖地砸了下来,正中萧衍的额头,鲜血瞬间汩汩落下。
“混帐东西,为了个孤女失心疯了,连卿卿都敢背弃,朕看这天下你也不想要了。”
我一声不吭,连日的厌食已经让我再没有了与萧衍争辩的气力。
说不清楚这一刻是绝望多一点,还是哀莫大于心死,颓唐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径直上前跪在殿前。
“陛下息怒,是卿卿不得殿下心意,卿卿同意签殿下的退婚书,自此各自婚嫁,两不相欠。”
萧衍捂着额头的伤口,阴沉地瞧向我。
“惺惺作态的令人作呕。”
“我一早说过可不嫌弃你失洁迎你做妾,还要这般以退为进的耍心机给谁看!”
我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保持着刚刚磕头的姿势。
固执地等待着陛下的决断。
颜青玉一个身份不明的孤女,在蛮荒之地突然受伤,出现在萧衍的马下,自此勾了他的心,轻易抵消了我此前十数年的时光。
我争不过。
也不屑争。
娘亲与父侯也是青梅竹马的自小一起长大,婚后恩爱异常,即便是后来父侯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又迎了两房侧妃进门,娘亲也始终是专房之宠。
她自小便告诉我,离开的心不必求。
就在这时,颜青玉突然不顾阻拦地冲进大殿,也“扑通”一声跪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息怒,饶了三殿下这一回吧,青玉并非死缠烂打之人,只是青玉有了三殿下的骨肉,有了陛下的亲孙子啊!”
说完又爬到我身边,用力地攥住我的衣角:
“郡主若是不满,可以任意责罚青玉,不要再与殿下为难了!”
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歹人,正拆散人家的美满幸福。
我淡然地扯唇轻笑,语气中并无波澜:
“姑娘自轻自贱,未成婚便先有孕,于我而言已是对一个姑娘的最大惩罚了。”
颜青玉呆愣在原地,而一旁的萧衍却是立刻变了脸色。
他不顾陛下仍在,直接冲到颜青玉的身后,把她护在身后:
“宋月卿,我在边关苦寒之地苦战数月,你躲在京城里贪闲享乐之时,都是青玉陪伴在侧,我不求你体恤懂事,却也绝不允许,你这般轻贱她。”
“更何况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全城的男人都知你亵衣的颜色,我对你已是足够宽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