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来墓地那晚。
我正收拾了墓舍的细软,准备赶路去投胎。
我的墓地被震毁,连棺木都露出了地面。
再不去投胎,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的墓友,昨晚也已经匆忙去了下一世。
背着布袋出墓时,我看到不远处,乌压压一大群人,朝这边树林走来。
傍晚光线不太好,我死后视力也差了很多。
盯着看了好一会,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直到那群人走近了。
我猝然听到,一道熟悉而冷漠的声音:
「一条项链而已,上面是写了我的名字?」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步子一瞬僵在了原地,呼吸凝滞。
我想,我应该是产生了错觉。
我和陆昭,三年不曾见过了。
三年前他对我失望透顶,恨极了离开时。
我一个字没说,跟在他后面送他去了机场。
登机前,他满目漠然对我说:「放心,我永远不会再回来。
「也希望你别再恶心我,出现到我眼前。」
那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说话。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出现了幻觉。
死后这三年里,我总是出现幻觉。
我明明知道,他不会愿意再回来的。
我好一会才敢抬眸,看过去时,心一路悬到了嗓子眼。
人都死了,心脏也早死了。
可感知却还跟活着时,一样的清晰。
我在不太明朗的暮色里,突兀对上了那双眸子。
熟悉的面孔,眼神却是寒凉陌生。
我站在他面前,他指间燃着烟。
我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钻戒,这样的昏暗里,仍是显眼。
三年不见,他似乎是结婚了。
男人视线落在我脸上。
烟雾模糊了他大半张脸,我甚至感觉,他也在看着我。
心口猛然一窒。
我下意识狼狈而仓皇地,抬手要捂住自己的脸。
曾经陆昭常说,我的脸好看。
可现在我死了三年。
虽然葬在了这处土葬墓地,没有被火化。
但脸上也只剩下森森白骨,身上几乎没了皮肉。
我三年不曾照过镜子,却也能想象我如今的丑陋。
指骨捂住脸,我才想起,他看不到我了的。
男人果然神色如常吸了口烟,神情没因我捂脸的动作,而有半点起伏。
只是因为我站在了他面前,而他碰巧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有些颓然地放下手。
喉间梗塞,一时分不清,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周遭是一对中年夫妇,渐渐激动高昂地指控声。
「什么叫一条项链而已?!
「我们查了,这项链的款式,是陆先生你当初设计的成名作!」
「你曾公开说过,那张设计图不对外出售。
「你只做了一条成品,自己留着。
「所以这项链怎么可能跟你没关系?!」
陆昭蹙了蹙眉,神情浮起不耐:
「那张设计图早已公开,市面上的赝品项链不计其数。
「我自留的那条,也早丢了,你们想说什么?」
我心口涌起一阵刺痛。
当初那条项链,陆昭送给了我。
后来他离开那天,我当着他的面,将项链丢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他说丢了,也不算撒谎。
中年女人开始痛哭流涕:
「就算项链不是你放进墓里的。
「那这个死了的女人,也一定跟你有关系!
「她莫名躺进了我儿子的墓里,这是毁了我儿子清白,损了我们活人的气运!
「你们,你们必须要赔钱!」
当初我合购墓地时,因为对方出资多一点。
所以「房主」算他,墓碑留的他的名字。
我也没料到,有一天墓地会被震开。
陆昭在烟雾里淡漠看向她,平静开口:「要多少钱?」
女人眼底一亮,立马应声:「怎……怎么着也得一百万!」
她旁边的男人一时心虚,伸手拽了下她的手臂。
女人不满地甩开他的手道:「他又不差钱。
「我都打听了,年薪千万,赔这么点怎么了!」
警察变了脸色,渐渐看出不对。
陆昭将烟头丢下,皮鞋尖捻灭了烟蒂。
他轻轻笑了一声。
大概嫌再多待一秒,都是浪费时间。
他侧目看向警察:「如果没有其他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有罪,请不要再打扰我。」
年轻警察大概是实习期,神情无奈低声道歉:
「实在是这位女士闹着寻死觅活。
「又一直说是您的项链,我们才给您打了个电话。」
陆昭没再多说,回身要离开这里。
直到围住这片墓园的警戒线外,一个男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声音响起:
「让我进去,让我去看看!那尸骨,我可能认识!」
记忆里最熟悉温和的声音,让我一瞬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