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风寒,从大相国寺回京要走一条泥路,马车颠簸前行,慕凝溪在摇晃中睁开眼睛。
“小姐,您醒啦?”小丫鬟紫鹃赶忙扶稳慕凝溪。
“我这是在哪?”
“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您在回府的路上呀,侯爷还等着您商议婚事呢。”紫鹃一张小脸满是忧愁,话锋一转,脸色也暗淡下来,“真是不想见到那对母女......”
慕凝溪有些发愣。
她这是,重生了?
此时的她尚未成婚,还未走到举目无亲的那一步,慕凝溪深吸一口气,眸光沉静。
窗外景色飞驰,街巷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今日回府,她与妹妹便要一同定下婚事,她虽为嫡长女,却因生母早亡并不受重视。
继室王氏更是变本加厉,以慕凝溪体弱晦气为由,将她抛在乡下不管不顾,还是三年前才接回来的。
今日襄王府与新科探花傅家一同上门求亲。
她与妹妹同为嫡女,但奈何王氏偏心。
传言襄王是个风流浪子,府中无妻却已儿女双全。
但他出生尊贵,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儿,家中钱财无数。
就是嫁过去博个虚名,那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这样的美差,王氏自然留给亲女儿慕烟玉。
更何况那位新科探花虽然博学多识,却是寒门出生,前途未知。
前世慕烟玉嫁了襄王,端着王妃的架子,蛮横跋扈不说,还将襄王那对儿女视为眼中钉,动辄打骂。
却低估了这对来路不明的儿女在襄王心中的分量,得知真相后的襄王大发雷霆,将慕烟玉软禁府中,三年后写休书一封逼她画押。
退婚本就不光彩,再加上慕烟玉惹的是襄王,哪有人敢上门求亲。
她成日躲在家里,渐渐便染上疯病。
慕凝溪念旧,特意寻了空闲来陪慕烟玉说话。
不成想却被慕烟玉一桶滚油泼下,又用匕首割破喉咙,临死前,慕烟玉那副丑恶狰狞的面孔在慕凝溪眼前闪过。
“我过不好,你这个贱人凭什么风光?”
慕凝溪猛地攥紧紫鹃的手。
想起滚油渗过皮肤浸入身体的锥心刺骨之痛,心中便痛恨万分。
虽然她久居乡下,但仍没忘记慕烟玉这个妹妹,哪怕她在傅家已是如履薄冰,依旧隔三差五给慕烟玉钱财傍身。
可笑她顾念姐妹情谊。
慕烟玉只将她当做恨之入骨的仇人,既然她无情无义,那就别怪自己心狠!
马车猛地一晃,紫鹃急忙扶住慕凝溪,才堪堪没让她跌了。
“小姐,外头来了辆马车,与咱们的撞上了。”
紫鹃探头看了一眼,回头向慕凝溪禀报。
外头两位车夫互报家门,慕凝溪并未在意,只当是个小插曲。
两辆马车很快互让道路,但迎面那辆马车并未直接驶过,而是停在慕凝溪窗边。
隔着两道车帘,外面响起清泉般冷意彻骨的声音。
“慕家大姑娘?”
慕凝溪眉心微蹙,偏头不做理会,是紫鹃先应了声。
“不知冲撞了哪家公子,奴婢在此赔罪了,只是我家姑娘尚未出阁,实在不便与外男相见,请公子见谅。”
说完,紫鹃便让车夫迅速驶离。
擦过马车远离时候,慕凝溪隐隐听见外头笑声响起。
“襄王府求亲的帖子今日已送至侯府,大姑娘不妨接了帖子,在下好为今日之事赔罪。”
清冷的声音掺杂笑意,如初春将融未融的积雪——这便是慕烟玉前世的夫君,她的妹夫,襄王陆夜羽。
紫鹃一听闻襄王府的名头,便黑着脸催促车夫快行。
“晦气,怎么碰上这位爷了!”
陆夜羽,当今襄王,先帝幼子,与圣上虽非一母同胞,但兄弟和睦极得皇上恩宠。
他整日里招猫逗狗不着调,更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一双儿女不知何人所出,名声早就坏透了,年过二十也没有人家敢将姑娘许配过去。
紫鹃光是想着,都觉得晦气,“咱慕家是走什么衰运了?哪能跟他结亲呢......”
“少说几句,背后嚼皇室的舌根,小心人头落地。”
慕凝溪比一个砍头的手势,轻声呵斥。
紫鹃识趣的闭嘴。
可二人的对话,还是被那辆马车中的男人听得一二清楚。
“王爷,那小丫头说话如此难听,还与她们结什么亲?”侍从满眼怒意。
可男人狭长俊朗的眉目间,却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慕凝溪这丫头,倒是比慕烟玉那个撒泼耍混的,要识大体得多。
“让人去慕家传一声,就说本王的帖子,是专下给大姑娘的。”
此前半月,慕凝溪一直在相国寺为亡母供奉长明灯,今日方才回府,一进前厅,就听慕烟玉酥酥麻麻的撒娇声传来。
“娘,那个襄王我才不嫁,我要嫁新科探花!”
慕烟玉雀跃的语气一响,慕凝溪心中了然。
重生的不止她一个。
襄王虽风流,但毕竟甚得皇上恩宠,慕家虽有侯爵,但早已凋敝。
前世慕烟玉想都不想,就抢了襄王的聘书。
本想荣宠加身,富贵一世,却没想到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妒忌慕凝溪嫁的风光,那新科探花也是争气,不久就夺得圣上信赖,加官进爵。
陆夜羽冷着她,傅霁却如珠如宝宠着慕凝溪,京城谁不知道慕凝溪是这世上最好命的女子?
她样样不如自己,凭什么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慕烟玉不遗余力,仍劝说着继室王氏。
“爹不是都说了吗?别看傅霁是寒门学子,他一举中了探花,往后一定大有作为,以他的学识,首相宰辅都做得,娘还怕女儿没有好日子过吗?”
王氏摇头,铁了心不同意,“不成,嫁入襄王府是何等富贵?你若不嫁,就得慕凝溪去嫁,你甘心今后见着她,还得毕恭毕敬行礼叫声王妃?”
慕烟玉见王氏说不通,又去找侯爷撒娇,“爹,你就答应我吧!”
侯爷最宠慕烟玉这个女儿,就连亡妻所生的慕凝溪被她们丢到乡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往常只要慕烟玉开口,他这个做爹的总会依顺,可这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侯爷思虑间,眼角余光瞥见刚回来的慕凝溪。
“溪儿?你回来的正好,爹有要事同你说。”
慕凝溪上前恭敬行礼,然后才在慕烟玉身旁坐下。
“襄王府与新科探花傅家都送来了求亲贴,要求娶我们慕家的姑娘。”
“溪儿,你是长姐,按理应当由你先选的。”
“襄王与新科探花傅霁,你想嫁谁?”
当初慕凝溪生母亡故之事并不光彩,加之她又被赶到乡下养了许多年。
老侯爷心中是有愧的,才想在婚事上弥补。
话音刚落,慕烟玉的目光就死死剜向慕凝溪。
“我劝姐姐还是收了襄王的礼,讨一个王妃做做,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比那寒门探花不知强了多少,姐姐那么聪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吧。”
慕烟玉言语引诱,眼中满是算计的毒辣。
王氏在后头一扯慕烟玉袖子,小声嘀咕起来,“知道你还让给她?”
哪怕襄王这人不靠谱,王妃的名头也是实打实的。
稳赚不赔的买卖,要不是她上了年纪孩子也生了,她都想自己嫁过去了......
“娘,你少添乱!”
慕烟玉回头扯出袖子,满眼期待。
重活一世,她发誓要摆脱受尽冷落的日子!
明明都说襄王好色多情,成婚数年,陆夜羽分明一次都没碰过她!更别说府中那两个野种,她才是一宫之主,凭什么不能管教他们!
陆夜羽不碰她,她自己寻个男人解解寂寞又怎么了?陆夜羽竟敢公然休妻害她颜面全无!
这一世,受人冷落休妻的日子,轮到慕凝溪来受了,她慕烟玉要做的,是风光无限备受羡慕的首辅夫人!
迎着慕烟玉期待的目光,慕凝溪回以轻笑,朝侯爷恭敬行礼。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女儿不敢妄言,一切皆由爹做主。”
慕凝溪那副乖巧的模样,让侯爷舒心的点了点头,同时却更为愧疚,她虽养在乡下多年,但规矩礼仪丝毫不逊色京中贵女,又这般乖巧......
“爹,姐姐都说随便了,那就让她嫁给襄王,女儿要嫁傅霁!”
慕烟玉扯着侯爷衣袖,撒泼耍赖的模样,在文静乖巧的慕凝溪面前,显得更为粗鲁。
“不行!”
继室王氏突然一声大吼。
“慕凝溪嫁傅霁,玉儿嫁襄王,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泼天的富贵,绝不能拱手让人!
慕凝溪只淡淡看着,眸底看不出悲喜。
傅霁和陆夜羽分明是一路货色,嫁给谁不重要,反正都一样难捱。
往后的日子,她要为自己打算。
“娘,我不......”慕烟玉哭丧着脸刚要反驳。
门房小厮突然前来,带着襄王府递来的消息。
“襄王府的意思,聘礼是下给大姑娘的,让......让侯爷别胡乱把什么货色都塞过去。”
说完,小厮偷瞄了慕烟玉一眼,生怕娇贵的二小姐迁怒于自己。
毕竟陆夜羽这句“货色”,说的明显是慕烟玉。
幸好慕烟玉沉浸在换亲成功的喜悦里,虽然不知陆夜羽为何单求娶慕凝溪一人。
但这样一来,她就能名正言顺嫁给傅霁,做他的首辅娘子了!
“爹!襄王都开口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既然是陆夜羽的意思,侯爷自然别无他话。
“也只能如此了,溪儿,这些日子你好好准备吧。”
慕凝溪行礼应下了,心中却也禁不住嘀咕,前世的陆夜羽可从未来过这一出啊?
她和陆夜羽也没有交情,称不上偏爱。
难不成,是回来路上马车相撞让他打的主意?
不应该啊......慕凝溪转身要回房时,却被身后慕烟玉追上。
“恭喜姐姐,即将嫁入王府飞黄腾达了!”
慕烟玉嘴上说着恭喜,脸上却是一派幸灾乐祸。
慕凝溪将她的表情悉数看清。
“也要恭喜妹妹,新科探花人才出众,今后才是大有作为呢。”
“那是自然!”
慕烟玉一仰头,骄傲的笑意流转。
呵,希望你嫁过去后,还能如此自信。
慕凝溪在心底冷笑。
她面色不改,只浅淡点头,便转身回房。
是慕烟玉薄情寡义在先,杀她时毫不心慈。
傅家那一摊烂账,她自然不会拦着慕烟玉去收拾。
等慕烟玉知道,那位新科探花不仅染了一身花柳病,更又虐打成瘾的恶习时,不知还会不会笑得这般开心了。
慕家两女婚事定下,傅家与襄王府随即着人前来纳彩问名过聘。
规矩俱全,很快便到了出嫁之日。
因慕凝溪与慕烟玉同日出生,出嫁也定了相同的日子,京城道上爆竹震天,红铺满街。
慕凝溪是高嫁,按理襄王不来迎亲,只由花轿抬去王府。
慕烟玉则是由傅霁领带红花,亲自前来侯府迎娶。
紫鹃将团扇遮在慕凝溪面前,将她领出闺房。
拜别父母后,慕凝溪与慕烟玉一同出门。
二人的神情的挡在团扇后,慕烟玉难掩得意之情。
“当个王妃什么都好,就是出嫁当日没有夫君迎门。”
“姐姐莫要伤心呀。”
慕烟玉止不住的偷笑,斜睨着慕凝溪。
不仅如此。
就连洞房花烛夜,都找不见这位夫君的人影呢!
“傅霁门第虽不高,可看他这模样,定是个会疼人的!”
慕烟玉远远瞧着正在门外等候的俊朗公子,脸上便是一红。
这一世,被全京艳羡的只会是她一人!
“嗯,恭喜妹妹。”慕凝溪强忍着笑敷衍一句。
傅霁疼人?
依她看,这句话是说反了。
前世若非慕凝溪献出丰厚的嫁妆,再加上背后助力,帮傅霁升官加爵。
恐怕至死,她都摆脱不了日日毒打,更别说拿捏整个傅家。
慕烟玉和自己不一样,那副小身板和蠢脑子,只怕躲不过傅霁的毒打。
正往门外走时,紫鹃眼尖,突然盯住一个正抬嫁妆的小厮。
“这是大姑娘的嫁妆,你往二姑娘那抬什么?”
慕凝溪与慕烟玉的嫁妆是分队抬的。
同为嫡女,二人嫁妆是由侯爷亲自操办,数量相同的。
不同的是,慕凝溪的嫁妆中,还有生母留下的嫁妆,份例比慕烟玉多了几倍不止。
一见偷嫁妆之事被拆穿,王氏急忙上前呵斥。
“嚷嚷什么,少在这里闲话!”
王氏恶狠狠剜了一眼紫鹃,坏事被戳穿,脸上难免过不去。
“溪儿,我们玉儿是低嫁,嫁妆又不多,去了傅家肯定要劳心操持,你这个当姐姐的,分妹妹一抬嫁妆不过分吧?”
慕凝溪眉眼轻抬,嘲弄一笑。
王氏这是眼馋她的嫁妆呢。
前世紫鹃发现王氏偷了嫁妆,她说的是:
“玉儿高嫁,若无钱财傍身,到了王府必定遭人白眼,你当姐姐的,总不能眼看着妹妹受委屈吧?”
高嫁低嫁不重要,重要的是钱。
王氏怎么说都有理,左右不吃亏,只让慕凝溪打碎委屈自己咽了。
“恕溪儿实难从命。”
慕凝溪断然拒绝,王氏那张脸顿时狰狞狠戾起来。
“今日是你们出嫁的大喜日子,你非要与我争执讨个不吉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