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她在墙上的日历上, 用笔把半个月后的那一天用力圈起。
还有14天, 她就可以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 她准时来到医院做人流。
这个孩子是她做了八次试管才成功怀上的, 而现在她却要亲手放弃他了。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被注射了局部麻药。她看着同事用开/宫/器撑开入口,用仪器把孩子搅碎后吸出。
明明她打了麻药没有痛感, 可心却像是有刀在搅。
周围也明明只有金属碰撞瓷盘的声音, 她却隐约听到一道稚嫩的幼声, 不舍眷恋地喊她:
“妈妈, 妈妈……”
她再压抑不住, 闭上眼任由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
最后一步刮宫时,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在一瞬被刮空。
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她和他之间最后的羁绊消失了。他们之间, 再无转圜的余地。
手术后, 她便托唯一知道实情的同事给男人打了电话, 谎称她烧得很严重, 必须留在医院吊水, 晚上不能回家了
直到做完小月子, 转眼就到了倒计时三天。
倒计时三天, 她趁着男人下午去买菜的时候, 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好。
倒计时两天, 她约了医院同事晚上请他们吃饭, 然后对男人谎称同事们一起吃饭, 没有带他。
倒计时一天, 她想着好好和男人吃顿饭, 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
不想, 杨梦菱却来了。男人解释道: “小挽, 梦菱这几天就是预产期了, 明天就要到医院住院。”
“她想今天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感谢我们愿意收养她的孩子。”
“是啊, 要不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 这顿饭该我亲自来做的。”
杨梦菱对她笑笑, 看着很真诚似的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国, 什么也没有, 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你们放心,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以后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她看着她一只手熟练地搭在男人的手臂上, 而男人没有避开。就知道, 这样的动作大概发生了很多遍。
她收回视线, 淡淡扯了下嘴角:
“该我感谢你才是, 怀胎十月的孩子愿意给我们养, 弥补了奕尘没有孩子的遗憾。”
“你去买酒来, 我们夫妻俩一起敬梦菱一杯。”
这样和谐的场面让男人心里很是高兴, 应了一声就起身去了。
而一等他离开, 杨梦菱就放下筷子, 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
“孟医生, 事到如今你还能忍耐啊? ”“我要是你, 看着自己老公那么爱别的女人, 我就主动离开, 至少能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你说是不是? ”
她点点头: “他的确是个好男人,有责任心, 有担当。”
“不过……你能得到他, 只会是因为我不要了。”
对方脸色变了变。
但片刻, 她就又得意地扬起眉梢:
“昨天我让奕尘帮孩子起名了, 你知道他给孩子起名叫什么吗? ”
“顾锦佑——他说, 名字的寓意是希望这个孩子承天之佑, 锦衣玉食! ”
她一瞬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天佑善德, 前程似锦……这个名字, 是她和他原本为自己孩子取的名字。
他却给了杨梦菱的孩子。
这一刻她才知道, 原来心死如灰后, 心也还是会疼。
而再疼, 她也不能显露出情绪:
“不过是一个名字, 他也给路边的流浪狗起过名。”
这下, 对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攥紧手: “你该不会觉得这段婚姻还能挽救吧? ”
她没说话, 她早就放弃男人, 放弃这段婚姻了, 哪还需要挽救。所以她的所有挑衅, 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但杨梦菱却被激怒了, 她扔下一句“走着瞧”, 就扶着肚子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 男人回来了。
他愣了下, 奇怪问道: “梦菱呢?
,,
她没有回答, 而是轻声问:
“假如我们有一个儿子, 你希望他未来娶他爱的人, 还是爱他的人? ”
男人认真想了想: “他爱的吧。”
她抿了下唇: “那如果是女儿呢?
”这次男人毫不犹豫: “那我当然是希望她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她, 疼她包容她的人。并且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只能爱她一个人。做到这些才够资格娶我女儿。”
他扯了扯嘴角: “嗯, 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要离婚, 所以她要走了。
等她走后, 也希望他不要后悔。
看着她的模样, 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不等问, 她就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
“这是上次试管实验的报告单, 需要夫妻双方签字, 你签一下吧。”男人正要拿起来查看。
却在这时,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啊——我的肚子……奕尘! 我要生了! ”
他脸色一变, 再来不及看, 拿过笔在最底下签了个字。
然后就夺门而出, 冲到了隔壁, 只见男人着急地将杨梦菱抱起下楼。
軍/属大院外面停着平时接送他的吉普车, 是他特意申请来为她准备的, 就是怕她提前生产。
车很快扬长而去, 消失在大院门外
她也静静收回视线, 低头拿起刚才放下的两张纸。上面这张, 是离婚申请书。
下面那张, 是一个月前确认她怀孕的产检报告。
她给他机会了, 是他从始至终没有看到。
“顾亦声……我不欠你了。”
轻声呢喃完, 她将离婚报告和产检报告都留在桌上。
这一晚上, 男人都没回来。
清晨六点, 她扫视过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 确定这里再没有属于她的一丝痕迹, 她才提起包推开了门。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她径直地走出了房门。“砰——”的一声。
将过去五年的所有爱, 所有恨, 所有不甘, 都随着这道门的落锁丢在了身后。
走下楼, 軍/属大院外停下一辆庄严的黑车。
车上走下来两个穿着軍/装的男人,他们径直朝她走来, 齐齐地朝她行了一个軍/礼。
“孟乔挽医生是吗? 我们是研究所专门派来接您的。”
“我们代表研究所, 郑重欢迎您的到来! ”
她也行了个軍/礼: “为国效力, 不负使命! ”对方走到车边亲自给她打开了门。
车子应声启动, 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只是刚驶出一个路口, 她看见一辆熟悉的吉普车迎面开来。
两辆车交错而过的瞬间, 她透过玻璃看见了男人俊逸的侧脸。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的妻子就坐在这辆不起眼的黑车里, 正悄无声息地与他擦身诀别。
“再见, 顾亦声。”
她在心里轻声告别。
我会说到做到, 从今以后……与你生生世世, 再不相见。
……
发现丈夫结婚五年来一直私藏着初恋的照片后,孟乔挽做了三个决定。
一,流产。
二,离婚。
三,接受医院的安排去北京,到医药生物研究所进行为期五年的秘密工作。
……
1988年,青山第一医院。
“孟医生,你要做流产手术?这个孩子可是你和顾营长做了八次试管才成功怀上的啊!”
面对同事的诘问,孟乔挽久久沉默。
在这个试管技术还在实验的年代,身为妇产科医生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有多么得来之不易。
可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但顾亦声已经不爱她了。
她点点头,态度坚定:“嗯,我已经决定好了,帮我预约流产手术吧。”
同事看出她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人家的家事,只好照做。
“那孟医生……你下午记得去诊室检查。”
孟乔挽应了声好,就拿着单子起身离开。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穿好白大褂坐回位置上,门就被敲响。
她说了句:“请进。”
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女人走进了诊室。
男人眉眼深邃,一身深绿军装衬得身姿挺拔,正是青山军区第一营营长、她的丈夫——顾亦声。
而被他视若珍宝般扶着的大肚子女人叫杨梦菱。
孟乔挽知道她。
几年前,顾亦声在出任务时被山体滑坡困在了黄土村,杨梦菱就是当时下乡在黄土村的知青。
两人曾有过短暂的一段恋爱,最后因杨梦菱出国另嫁他人而分手。
结婚五年,孟乔挽以为顾亦声早就忘了杨梦菱。
直到半年前,她才在顾亦声的日记本中看到。
他和自己求婚的那天,正是他得知杨梦菱在国外和别人领证的那天。
三天前,她更是在顾亦声的钱夹中见到了杨梦菱的照片。
小小的一张寸照用薄膜封好,但寸照的尖角已经被摸得泛白。
可见是常常拿出来怀念摩挲,又小心翼翼地想保存好。
通过薄膜的反光,孟乔挽看见自己惨白如纸的脸倒映在顾亦声与杨梦菱的合照里,像一个窥视别人幸福的小偷,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中间。
心绪起伏间,顾亦声和杨梦菱走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顾亦声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孟乔挽。
他薄唇微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难得显出紧张的神情。
而孟乔挽攥紧颤抖的手,不肯暴露她的痛苦和震惊。
还没等说话,杨梦菱将挂号单递给孟乔挽,好似完全不知道她和顾亦声是夫妻,语气撒娇地询问:“医生,检查会痛吗?我有点怕,可不可以轻点?”
孟乔挽忍不住去想,这个孩子是谁的?
她用力咽下喉咙涌上来的苦涩:“常规的孕期检查不会痛……”
话没说完,被顾亦声打断:“梦菱从小体弱怕痛,还对青霉素过敏,麻烦……你注意点。”
一瞬间,孟乔挽如同被鱼刺卡在喉间,一咽就痛到心尖。
她索性闭了嘴,暂时搁置了自己的检查,沉默着给杨梦菱做检查。
仪器一扫,杨梦菱已经怀孕九个月,就快要生了……
孟乔挽拿着检查仪的手一紧,心像是被人掐住,让她窒息得差点呼吸不过来。
“孩子很健康,回去好好休息,等着预产期就可以。”
一直到检查结束,她都没有开口追问过顾亦声。
顾亦声像是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就带着杨梦菱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孟乔挽心脏不断发酸。
让自己缓和了很久后,她才收敛思绪,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上次您推荐我到北京生物研究所进行五年的秘密工作的事情……我想好了,我愿意去。”
原本她因为舍不得离开顾亦声,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可现在……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院长很欣慰,但又有些担心:“一旦去了北京可就真不能和外界联系了,你和你丈夫意见能统一吗?”
孟乔挽点点头:“能,他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因为很快,他们就会离婚了。
“好,大概半个月后,官方就会派专人来接你们,你好好跟家里道别吧。”
“明白了。”说完,孟乔挽坐下开始填表。
等填完表,孟乔挽便直接提前去了诊室检查,她要开始提前为自己离开做准备了。
弄完一切后,她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到了下班时间,她背着包刚走出医院。
不想顾亦声竟然在医院门口等着,就像往常来接她下班一样。
一看到她,他就迫不及待走来解释:“小挽,刚才去检查的只是我一个朋友,路上碰巧遇见,看她一个人怀着孕不方便我就顺路送她了。”
“我和她没关系,孩子也跟我没关系,你别误会。”
孟乔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毕竟杨梦菱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她、欺骗她。
她只能点点头。
上了吉普车后,她却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背对顾亦声展开,里面是娟秀的一行字——
【一个月前你在做试管的时候,亦声也在陪我孕检。】
这个“也”让孟乔挽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是杨梦菱写的。
她心头一震,整颗心如坠入极寒之地。
一个月前?
想起那次试管,孟乔挽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
她是不易孕体质,结婚五年都没能怀上孩子。
顾亦声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孩子也可以,但他每次看向邻居家小孩的目光都温柔至极。
所以当医院推出试管实验的时候,她第一个报了名。
后来为了保持卵子的活性,给顾亦声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她每一次都拒绝全麻,生生地硬挺过去。
然而一次没怀上,两次、三次……
第八次做试管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猩红着眼的顾亦声蛮力破开。
他推开围绕在病床前的医生护士,打横抱起孟乔挽便要往外走:“小挽,我们不做了!我不要孩子!”
孟乔挽紧攥住床栏不肯走,反过来安慰他:“亦声,我不疼的,再试最后一次好不好?”
其实她很怕疼,可因为知道顾亦声太爱她了,她愿意忍受这份痛苦。
终于,她怀上了。
可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亦声,她就看到了顾亦声钱夹里的照片。
原来那天顾亦声出现在医院,是因为在陪杨梦菱产检吗?
孟乔挽用力攥紧手,纸条在掌心里被碾碎。
而顾亦声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回到军属大院。
车停下后,顾亦声先走下车,然后过来给她开车门:“小挽,明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孟乔挽曾经一度贪恋顾亦声的温柔,可如今再听,心里却没有一丝悸动。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哄杨梦菱的?
或者,他对杨梦菱比对自己还要更有耐心一些。
孟乔挽淡淡别开头:“我什么也不缺,还是别花那份钱了。”
顾亦声顿了下:“那好吧,等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再告诉我。”
回到家,顾亦声打开电视调到她喜欢的节目,在她唇边啄了啄:“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虾,等下多吃点。”
说完,他就挽起袖子向厨房去了。
孟乔挽一个人坐在客厅,触目之处皆是她和顾亦声的回忆。
当初她满怀欣喜布置的婚房,如今居然成为囚禁她的牢笼。
四面的墙壁好像会动一样朝她挤压来,她感觉就要喘不上气,起身就往外走。
不过还好,只剩下半个月,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见她推门,顾亦声连忙关掉水龙头走出来关切地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孟乔挽穿好鞋子:“就在院子里,屋里有点闷。”
说完不再等顾亦声开口,她就走了出去。
推门而出,外面的空气冷冽,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但这五年来与顾亦声的种种如电影片段还是在孟乔挽眼前掠过。
她喜欢吃甜的,而顾亦声从小就无辣不欢。
跟她结婚后,家里却连一根辣椒都没有出现过,他每次出任务回来,也都会给她买糕点,城里的那家面包房里的品类她都吃了个遍。
她很懒,不爱做家务。
顾亦声就包揽了一切家务,偶尔他出差了,她会故意把家弄乱,等他回来收拾。
他从不舍得骂她,每次都是无奈一笑,然后把她的头发揉乱说:“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给你买了水果。”
她感冒发烧,顾亦声都会和军区里请假,全心照顾她,寸步不离。
全军区都知道,她孟乔挽是被顾营长宠坏的小媳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心里竟然还为另一个女人留着三寸地。
孟乔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有两颗心吗?
气温有些冷了,孟乔挽裹紧衣服正要回屋。
这时“吱呀”一声,隔壁的门突然打开。
孟乔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下午刚见过面的女人朝她笑了笑:“孟医生,好巧,我今天刚搬过来,没想到我们是邻居呢。”
孟乔挽呼吸一滞,不敢相信,顾亦声竟把杨梦菱安置在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