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窗前,借着日光刺绣。
昏黄的日光透过宣纸,像这座府邸一般日薄西山。
许是光线晃眼,一向熟稔的针线竟见了红。
绣帕上的血珠很快晕开,殷红得刺目。
像阿娘咳的血,又如阿爹抽大烟,被讨债的人用棍子打在身上浸出的红。
我的思绪被冬青打断。
「姑娘,姑爷他又……」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但是最后的字我却怎么也没听清。
又怎么了呢?
我环顾屋内,再没别的能拿去典当了。
既没可典当的了,那自然也纳不了妾。
冬青尚大喘着气,脸上除了愤怒之外,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惶然。
「姑娘,姑爷他……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我小心地用红线在晕血的地方绣上红梅,闻言并不在意。
这些年江时聿带回来的还少吗?
只是到底手下的动作停滞,针穿透绣帕像是刺在心上一样密密发疼。
冬青小心觑着我脸上的神色。
「姑爷他这次带回来的……」她顿了顿,脸上涨红一片,似是羞于说出口。
「总之姑娘你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摇摇头,冬青愈发没规矩了。
不过没落的旧府,也不需要讲什么规矩。
我本不想在意,但女子娇俏的笑声不断地传入耳内,搅得我心烦。
将手上的绣活放下,本想在园中散散心,谁知却不自主地循着声音而去。
于是我便看到江时聿和一个女人坐在亭中。
严格来说,是江时聿坐着,而那女人坐在他怀里。
那是一个袒胸露乳、身着异服的女人。
我知道这是西洋服饰,在街上偶尔能见到。
繁复精致的花边重重叠叠,颤巍巍地托着胸脯,露出大片大片的乳白,连一向深藏袖内的臂膀也漏了出来,再加上一顶花边帽、洋伞,便是个十足洋派的女郎。
随着西洋服饰出现的,还有邻里街坊的窃窃私语。
「真是不知羞,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白花花的胸脯露在外面,不晓得是在勾引哪个!」
「要我是她妈,非把她腿打断不可!」
眼前的女子穿着杏白的洋装,日光在她的身上晕开,整个人看起来夺目耀眼。
我被光晃住,静静伫立在原地,看着江时聿和她谈笑。
女子长得极美,窝在江时聿怀里。
我从未见过江时聿如此小心地呵护女子。
之前的女人犹如过江之鲫,而这个女人却是浪淘下的珍珠。
她是第一个。
难怪冬青这么慌张。
但我没什么可再失去了。
江家夫人的位置,若是她要,就拿去好了。
这么些年,我早已疲倦。
不过看她的模样,想是并不知江时聿的过往。
于是我朝着女子微微一笑。
她终于发现了我,脸颊霎时红艳,磕绊着从江时聿身上起身。
江时聿亦起身,待看见是我,脸上掩不住的不耐。
「你是没有别的事做了吗?怎么到哪儿都有你?」
女子用右手轻扯他的衣摆,江时聿这才稍将脸上的神情收敛。
「时聿,这就是你说的表妹吧。」
不待江时聿回答,她自如地挽着他的臂膀,走到我面前,笑靥如花。
「表妹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宋珍。」
她伸出来的手莹润极了,日头似乎也偏爱美人,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
明明眼前之人并不是江时聿,我却忽觉得恍惚,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他。
那时的江时聿看着我,眼里分明盈满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