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第一中学，高三教师办公室。
蒋亦神情坚定地说道：“老师，我想好了，我要改志愿，从国防大学改为中国人民警察大学。”
老师神情凝重：“你的决定，老师都支持。”
“只是考军校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你真的舍得放弃？”
蒋亦一阵沉默。
她之前追逐的，也不是军校，而是身为军人的石启舟。
但就在半月前，高考完那一天，她攥着情书躲在石启舟的房间里，想和他告白。
却看见石启舟和一个女人拥吻着推门而入。
她如遭雷劈，茫然伤心之际，隔日却接到了父亲殉职的电话……
蒋亦摇摇头，掩去眼里的黯然，笑着坚定回道：“老师，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继承我父亲的警号！”
等蒋亦改完志愿离开。
老师望着她背影，忽然发现，不过短短半月没见，蒋亦看起来竟长大了不少。
蒋亦回到大院，刚好是饭点。
从八岁起，她就一直住在石家，迄今已经十年。
那时，蒋母刚刚因公殉职，蒋父却去了边境。
将还在读小学的她托付给了战友石家。
石父石母也忙，蒋亦那段时间几乎是被石启舟养大的。
蒋亦还记得，那时的石启舟每天雷打不动接她上下学，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却样样操心她的衣食住行。
所以她依赖他，理所当然。
然后后来……这份依赖变成了依恋。
蒋亦刚进客厅，便听石启舟的声音传来：“不用等蒋亦了，我们先吃吧。”
她一愣，走进屋便看见石启舟身边坐着她曾见过的那个女人，苏茉。
——石启舟现在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我回来了。”蒋亦声音有些哑。
石启舟抬头看她，责怪道：“出门怎么不带手机？都成年了，能不能少让我们操心？”
蒋亦心间一涩。
从前，石启舟从不会用这样责备的语气跟她讲话。
她做错事，他只会跟她讲道理。
而大多数情况下，他通常只会说‘都是别人的错，和我们小亦有什么关系。’
可自从她那天撞破两人接吻，情书也被发现之后，石启舟对她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弯。
蒋亦能理解，却无法抑制地难过。
沉默着，她乖顺道歉：“对不起，哥哥，我让你们担心了。”
她和石启舟相差了8岁，但自从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再没叫过他哥哥了。
这是她16岁以后，叫他的第一声“哥哥”。
石启舟诧异地看向蒋亦。
她乖巧下来，不习惯的反而是他。
石启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苏茉先一步地开了口：“好了，少说几句吧。妹妹又不是故意的。”
石启舟立刻听话地闭了嘴。
蒋亦心底酸涩，坐下吃饭。
她低着头扒饭，不看对面互相夹菜的两人。
以前石启舟对她好，她就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
直到苏茉出现，她才知道，石启舟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蒋亦很快吃完饭回到卧室。
合上门，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零碎装着她这十五年来，偷偷藏起的和石启舟的所有回忆。
有她不小心摔伤，石启舟亲手贴上的便利贴；有石启舟帮她签过名字的月考试卷；还有他随手送的小礼物，发卡、水晶球、新年红包……
蒋亦定定看了许久，才拿出新买的锁，将盒子上了锁。
现在她要把和石启舟的一切都锁起来，深埋心底，再不见日。
翌日。
蒋亦突然接到了蒋父生前上司陈局的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北京。
从云南到北京，一千二百七十八公里。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送给战友家属，他最后的遗物。
蒋亦飞快来到见面点。
陈局慎重地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头除了一枚金灿灿的奖章，还有一条崭新的扎染围巾。
“抱歉，我们没能救回你父亲的尸体……只能给你带来他的遗物。”
蒋亦却只是呆呆看着围巾，突然想起了和蒋父最后的那通电话。
“亦亦，爸爸给你买了云南特色的扎染围巾，今年过年，爸爸一定回来……”
蒋父只说到这里，就因为没信号挂断了。
八岁就被寄养，蒋亦其实一直有些埋怨蒋父，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可直到蒋父去世那天，她才知道蒋父是在边境当缉毒警。
而现在，看着这条围巾，她才意识到。
蒋父是所有人的英雄。
同样，他也是自己最好的父亲。
蒋亦伸手拿起围巾，眼眶瞬间就红了。
陈局也红了眼，他拍拍蒋亦的肩说道：“听说你志愿填了警校，那也算半个警察了，今天我们就用警察的方式，来接你的父亲吧。”
“是。”
蒋亦深呼吸，才将泪意压下。
随之，她猛地举起右手，朝着父亲的奖章，敬礼！
蒋亦拿起了奖章。
攥在手里，她才知是那样的沉，沉到她的心里。
又是那样的轻，轻得她一只手也能拿起。
陈局又谆谆嘱咐她。
“7月15号，我们会举行不公开的葬礼，为了保护你，我们不能在你父亲的墓碑上刻他的名字，希望你能理解。”
蒋亦自然懂，因此她只是再次诚恳地道了声谢，又向陈局鞠躬。
“我理解，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不远万里，将蒋父带回她身边。
蒋亦带着遗物回到家，妥善安置好，才打开手机买了7月13号的火车票。
从北京到云南，足足35小时的火车，她要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那一天，也是她离开庇佑了自己十年的石家的日子。
……
之后的几天，蒋亦每日早起去图书馆查阅和警察有关的书籍。
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石启舟，反而读书的劲更足了。
这天，大院的同学在微信说，要提前去各个大学“踩踩点”。
蒋亦很是心动，拿了一沓警校资料，便出门和他们汇合。
没成想在门口撞上了石启舟。
石启舟好几天没见到她，乍一下见了，却见她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便情不自禁皱起了眉：“你要去哪？”
蒋亦脚步一顿。
下一秒，门口响起男同学嘹亮的嗓门。
“蒋亦！快点！”
蒋亦诶了一声，回头便对上石启舟不知何时已经冷下去的眼。
她本来高兴的情绪也不自觉拘谨起来：“我出去逛一下，马上回来。”
石启舟却严肃教训道：“就算高中毕业了，那也得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乱七八糟几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蒋亦怔了一下，脸色骤然发白。
她知道石启舟这是在敲打自己。
她告白那天，不仅撞破石启舟和苏茉接吻，她对石启舟的暗恋也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暴露。
也许从那以后，在石启舟眼里她就像个见人就想谈恋爱的‘恋爱脑’了吧……
蒋亦抱紧手里的资料，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就在石启舟目光即将落在那资料上时，苏茉一下从他卧室里冒出来，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一句话，蒋亦便见石启舟面上的严肃溶解为无奈，上前牵起苏茉的手：“还嫌我啰嗦了？你这个小管家婆。”
他们就这样在她面前，无比自然地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蒋亦苦涩一笑，转身走了。
好在之后的大学“踩点”之旅很是新鲜，她刻意把石启舟忘在脑后，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时间很快，来到6月25号。
这天，是全国高考出成绩的日子，石家一家人都聚在客厅。
唯独石启舟不在。
石母给他打去电话：“启舟，今天是亦亦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你怎么还没到家？”
石启舟淡然的声音顺着手机外放，响在蒋亦耳边：“妈，今天是我和苏茉的一百天纪念日，我就不回来了。”
石父‘嘿’了一声：“这可是你妹妹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石启舟冷淡地嗯了一声，无所谓般开口：“成绩就在那里，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石母拿着手机，不满抱怨：“这家伙，有了媳妇忘了娘，连妹妹都不要了。”
蒋亦这才回过神来，劝道：“哥哥说得对，成绩就在这里，他在不在没什么区别的……”
她声音越说越轻。
最后那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毕竟，她今后的人生，也不会再有石启舟的参与。
她要习惯他的缺席，就从这一次开始也不迟。
蒋亦回过神来，将情绪压下。
笑着说：“叔叔阿姨，我们查成绩吧。”
因为大量人同一时间涌入网站，她输完账号和密码后，网站还刷新了好长时间。
终于。
网站加载完毕，成绩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652。
蒋亦难掩激动的笑了。
这个成绩上中国人民警察大学，足够了！
随着心脏稳稳落地，石父也难得露出了笑容：“看来咱们家要出第四个军人了。”
蒋亦却沉默了。
半响，她抬眼看向石父，轻柔而坚定的开口：“叔叔，我准备考中国人民警察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