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菜篮子回家时,宋轻轻已经被陆泊禹接进了府门。
她的院子被安排在最南边,那边阳光好,还有一方鱼塘,是整间宅院中最雅致的地方。
我本打算等以后有了女儿,就将那里装饰一番,做女儿家的闺房。
现在看来,确实不能了。
老管家接过我的菜篮子,面色有些难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张了嘴。
“少爷这事做的太荒唐,老夫人已经气得病倒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被高墙围成四四方方的天。
这天快下雨了,灰蒙蒙的,只有两只飞雀,还在扑腾着觅食。
我犹记得第一次见陆泊禹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
他那时被流放,一身傲骨都被折尽了,孤身背着他生病的老娘,挨家挨户地敲门。
他是罪臣余孽,但凡有些脑子的,都不敢招惹。
也只有我,年少轻狂,打开了家门,给了他们吃食银钱,还求来一位医师替他老娘看好了风寒。
那时候他感谢我的大恩大德,说是会用命来报答我。
我听了只是失笑,我又不是什么勾魂的鬼差,哪里需要他用命来报答呢?
可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我到底还是心软,同意了他报恩的请求。
我开有一间酒馆,地段好,酒也香醇,来往的客人总是不少。
陆泊禹退而求其次的报恩,便是来我店里做跑堂。
可惜他曾经是个娇贵的少爷,跑起堂来既不麻利也不热络,不过半个时辰,酒馆就被他弄得一团乱。
客人接二连三地跑来找我告状,我没办法,只好将他哄了下去。
等我和几个伙计收拾完残局,才发现他依旧站在柜台那儿。
那么高的个子,这时却低着头,活像只犯错了的骆驼,看着好可怜。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他人有所长,既然做不成跑堂,那就来替我算账,做我家的帐房先生。
这份职务他倒是信手拈来,做得很是顺手。
此后又过了两三年,我们日久生情,在乡亲父老的见证下,成了婚。
成婚的第三个年头。
他家的冤屈被洗清,他也努力上进考取了功名,从人人喊打的罪臣变成了受人尊敬知府老爷。
他骑着高头大马将我接走时,老家的邻里都说我慧眼识珠,救得是这样一位知恩图报的贵人。
那时候我也笑着点头,心里眼里都在想,我选的郎君怎么这样好。
可现在看来,却是我糊涂了。
阿娘生前曾对我说过,女子是最不该耽于情爱的。
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外面装得再八面玲珑,可内里却依旧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陆泊禹说上几句情话,送我几只珠钗,我就不可自拔的陷了进去,和他成了婚,后来还抛家舍业,跟他来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阮城,做了一个只能依附他而活的知府夫人。
他娘总牵着我,对我说她与陆泊禹欠我良多。
我是怎么安抚她的?
我说,夫妻之间,总是要互相亏欠的,我心疼心疼他,他心疼心疼我,这样才能走得长久。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过了头。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这样可笑。
我去见了老夫人。
她年纪大了,身子又在流放时大受亏损,如今,已是日薄西山。
她一瞧见我,便用干枯的手握住我,对我说着抱歉。
“我儿糊涂啊,他糊涂……”
她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直到天黑透了,才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我替她整平被角,退出房门。
一出门,就撞见了陆泊禹。
他应是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了,头发上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月色下闪着细碎惨白的光。
“娘还在生气吗?”
他全然不顾我怕冷,用他那只冻得发冰的手握住我,将脑袋垂到我的肩膀上。
像是累极了似的朝我开口:
“阿月,是我辜负了轻轻,如今她过得如此凄凉,我真是于心不忍。”
“我们一起补偿她,好不好?”
我和他相依着站在这茫茫的月色中,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