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唯一的女将军,姜清云死了。
死在大楚与突厥的最后一战。
她跪在死人堆里,万箭穿心却依旧举着大楚的军旗纹丝不动。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摄政王墨渊寒的脸。
“皇叔,再见了。”
你讨厌的拖油瓶,终于不会再打扰你了……
阴曹地府,阎王殿。
阎王正坐高堂,翻看着生死簿。
“姜清云,你保家卫国,功德圆满,但生死簿显示你前尘未了,本王给你十日时间,了却人间执念再入轮回。”
姜清云听得昏沉,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一座威严耸立的白玉宫殿。
正红朱漆大门之上,悬挂着一个黑色金丝楠木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四个大字‘摄政王府’。
姜清云有些恍然,阎王一句尘缘未了,就将她从万里之外的边疆送回了京城王府。
犹记得五岁那年,身为将军的父母鲜衣怒马去了战场,回时却是两尊棺木。
年幼的姜清云趔趄的跟着送葬人群,满心的悲痛和茫然让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时,墨渊寒恍若天神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说:“小阿云不怕,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墨渊寒将她带回了摄政王府,要她叫自己皇叔。
小小的姜清云像是一只刺猬,防备着世上的所有人。
她将自己关在柜子里,那黑暗狭小的地方,让她觉得和父母躺着的黑棺很像,也让她觉得更安心。
所有人都说姜清云有疯病,可墨渊寒却陪她一起蜷缩在柜子里。
“小阿云,皇叔陪你一起。”
柜子很冷,可墨渊寒的怀里很温暖。
姜清云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问:“爹爹娘亲离开了我,皇叔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墨渊寒抚摸着她的头,语调轻柔:“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边一辈子。”
温润的声音撬开了姜清云的心扉,她不再封闭在柜子里,每夜和墨渊寒睡在一起。
旁人说墨渊寒养了个童养媳,可他也只是笑笑不反驳,依旧用自己的臂弯给她做枕头。
直到姜清云十三岁来葵水,染红了墨渊寒的裤子。
两人才分房而睡。
“小阿云,慢点长大,皇叔永远做你的避风港。”
及笄那天,墨渊寒为她寻了三千长明灯,还在每盏灯上都亲笔写下了对她的祝福。
无数明灯缓缓上升,犹如千万游鱼过江海。
他说:“阿云所想所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那一夜,姜清云的眼里,突然看不见那些明灯了,只瞧得见面前这个人。
她曾听说书人讲过情爱,可她觉得故事里最好的男子也比不过墨渊寒。
晚上,姜清云趁墨渊寒饮了酒,悄悄爬上他的床榻,偷亲了他。
细细密密的羞涩感爬上了姜清云的心间,准备离开的时候,墨渊寒却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压在了身下。
姜清云心里又慌又怕,可是舍不得推开,任由他攻城掠地。
“渊寒——”她没忍住,第一次唤出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名字。
可墨渊寒却猛然清醒,将姜清云一把推开。
“姜清云,本王是你皇叔!你怎能做出如此龌龊的爬床行为!”
说完,他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指着姜清云谴责。
“有这种胆子,怎么不去战场同你爹娘一样击突厥,取军旗!太令本王失望了!”
看着墨渊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姜清云眼里含泪,颤声喃呢。
“我会拿到突厥军旗证明给你看,我配得上你!”
十五岁的她,每日去军营练兵,持枪握剑,成了马背上的木兰花。
到如今十八岁的她,翻越尸山血海取得军旗,却再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思绪回笼,姜清云收回一直看着摄政王府门匾的声线。
“十日后,得胜的军旗会和我的棺材一起回来,皇叔,我没让你失望。”
不再多想,她跨过高高的门槛,抬腿往王府里走。
经过墨渊寒的静幽阁,姜清云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女子紧紧相拥,唇齿纠缠。
“阿寒……轻点……”
女人娇媚的声音透过门窗闯进了姜清云的耳畔。
床头‘叮铃叮铃’的铃铛,在此时伴着女人的声音响得厉害。
从前对除了姜清云之外的女人退避三舍的摄政王,此刻却和一个女人在巫云楚雨。
姜清云的手下意识握紧,眼底无法自控地泛起了水雾。
本以为自己赢得军旗会让墨渊寒刮目相看,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妄想。
“既然阎王给了我十日时间,那我就用这段时间了却这段尘缘。”
曾经墨渊寒是给她温暖的火花,可现在这团火却将她灼得遍体鳞伤。
既然如此,她要亲手熄灭那团火。
将墨渊寒从心底挖出来。
一片雪花突然飘落在了姜清云的鼻尖,让她清醒了几分。
正欲离开,回自己的棠苑,却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姜清云?”
曾经心心念念,无数次想要听到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让姜清云心尖一颤。
她转过身,回头看向身披墨色大氅的墨渊寒:“皇叔。”
墨渊寒颈脖间密密麻麻的吻痕,看着站在雪里的女人却眉头紧锁:“你怎么回来了?”
姜清云正想开口,却直接被他的训斥打断。
“战事未停,大楚十万将士在边疆作战,你这是做了逃兵?!”
话音落下的一瞬,姜清云感觉全身上下都泛着冷。
三年未见,墨渊寒对她没有关心,更是没有看到她浸染血迹的铠甲上满是战损,只是劈头盖脸给她按上了逃兵的罪名。
姜清云喉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好似被突厥敌军用箭刃穿破她的脖颈。
“圣上召我先回……”
她拘谨的解释还未说完,屋内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
“阿寒……我冷……”
墨渊寒眼神微微一闪,连忙侧身挡住了灌风的门缝,随即蹙眉上下扫了姜清云一眼。
“既然回来了便赶紧换了这身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本王明日再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将门种种关上。
很快,屋内又传来女子的娇声连连,还有铃铛摇晃声。
姜清云感觉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径直朝前走去,回了自己三年前的住所——棠苑。
还有十日,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东西也不该再留在摄政王府了。
这几日,权当回来收拾东西吧。
姜清云回了院子,看到满园萧条衰败的海棠花,狠狠愣住。
曾经,整个棠苑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
五岁那年,姜清云捧着一盆粉红色的海棠花进了摄政王府。
那是娘亲生前最爱的花卉,也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花。
墨渊寒为她建造了棠苑,并从五湖四海搜集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亲自种下。
“小阿云,满园海棠花为你而种,你往后的人生也会如海棠花一样娇艳动人,皇叔等你长大。”
那时候,姜清云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墨渊寒一起侍弄花草。
可现在,满院的海棠花萧条衰败,在雪花纷飞之下,毫无生机。
“海棠花死,我的执念也落了空,以后都会离你远远的。”
姜清云低声喃呢着,收回视线往房间走去。
盔甲繁重,她脱了下来,换了一身三年前的素衣。
随即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再过几日,自己便会不在人世。
这屋子有关自己的痕迹,她会一点点全都清理干净。
一丝一毫的气息,她都不会留下来碍那个男人的眼。
整理衣物时,姜清云蓦地看见曾经被她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小荷包。
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细线,透着少女稚嫩的爱意和秘密。
而荷包里,放着一枚断成两截的海棠玉簪。
及笄那天,这枚玉簪被墨渊寒亲手带在了她的头上,却也在那一夜碎成了两节。
姜清云将整个荷包拿出来,又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墨渊寒送给她的东西。
有他亲手打造的紫檀木弓箭,虎皮牛筋制成的金丝软鞭,还有每一年生辰,他爬了999台阶去相法寺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福……
一样又一样,全都是那个男人对她偏爱和独宠的证明。
可如今看着这些东西,她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
天边亮起鱼肚皮,一抹朝霞从东边显现。
姜清云将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然后在庭院里燃起了一盆炭火,统统丢了进去。
火舌肆虐,所有物品在火光中一点点被烧毁,而她对墨渊寒的爱也随之一起消失殆尽。
烧完火熄,大火盆里只剩下一堆残铜破铁和黑漆漆不成形的灰烬。
姜清云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间。
没一会儿,她的房门被人猛得推开。
墨渊寒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脸色难看。
“姜清云,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全都烧光,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