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嘉儿,救我!”
“不要!”
梦中的姜宁大喊一声,用尽全力,双手想抓住父兄,身体失重,从床榻上歪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父兄的求救,混成光怪陆离的梦缠绕在脑子里,打结旋转,扰的姜宁头痛欲裂。
再睁开眼,她眼中一片死寂。
她没有死!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宁转头看着来人,眼中闪过茫然。
来人身高八尺,长身鹤立。眼眸如墨,薄唇紧抿,面容如冰,穿着一件珍珠白五蝠捧寿团花纪丝锦袍,玉冠束发,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审视。
宋安将汤药放置在桌案上,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搭把手,把姜宁扶到了床榻边坐下。
随后闲散的靠在椅子上,语气算不上多好:“刚清醒就有力气滚下床,你还真是厉害,还记得自己怎么落水的吗”
咯噔一下,脑海里有根弦接上了。
姜宁眼中情绪快速变幻。
王平之将她哄骗到客栈之后,不仅强行给她灌了大量的哑药,还封锁门窗,一把火想毁尸灭迹。
她不甘心,想要一个说法,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身体砸开了窗户,坠入湖中。
“烧糊涂了?还是哑巴?”
额头上覆过来一只手,姜宁一惊,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来王平之给他下的哑药已经起作用了。
宋安试探了下温度收回手:“也不烧啊,难不成是天生哑巴?”
姜宁摇头。
“既然身体没有问题你就尽快给我家里信息,我差人去给你家人报信,赶快来接走你。”
姜宁指指自己嗓子,又将手腕递过去,娇滴滴的眼散发着水光,宋安冷淡着一张脸,别开眼,坦然搭脉。
两只手都搭过脉,宋安眼神复杂,谨慎的问:“你真的不是哑巴吗?”
姜宁上下看了一眼宋安,有些怀疑他的医术,向宋安要来纸笔,写下自己的猜想,宋安看后面色凝重起来。
搭脉以及面诊都未发现姜宁体内有中毒的迹象。
那么什么药可以无色无味,被加在茶水中,就能令人失声口不能言呢?
宋安自诩阅遍医书,可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寻到答案。
姜宁看出宋安的为难,在纸上写下:可是毒难解?
她原本还有些希望的心沉入谷底,后背渐渐被恶寒裹挟。
眼见着小姑娘深情逐渐落寞,宋安眉峰微蹙,心底好似升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烦躁,他沉了沉心。
“应该不难,别慌,我看下姑娘舌苔。”
宋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仔细从容,姜宁依言照做。
宋安检查完后,不自觉吐出一口气,起身安抚道:“不是什么大问题,等我片刻。”
姜宁点点头,目光注视着宋安跑出了医馆。
捏紧了手中帕子,心砰砰的跳。
感觉整个人喘不上来气,姜宁踱步出了房间,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她才有了短暂的放松。
这里应当是医馆的后院,前厅的只言片语以及路上的吵嚷,她都能听见几分。
左右两边的架子上叠满了筐子,筐里晾晒着不知名的药材,冷风刮过,属于药材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宋大夫,你回来了!”
忽的,前院有声音传来,姜宁视线投过去,宋安正快步跑过来,手里抓着一块生姜。
宋安将生姜切片,然后递给姜宁:“看你运气如何了,把这个含一会。”
姜宁虽疑惑,但还是照做,将生姜含在舌下,生姜的汁液辛辣,渐渐温度上来,她吞了吞口水。
宋安很有耐心,慢慢引导姜宁:“现在试试讲话,不要急,可以试着先说一个字。”
姜宁点头,慢慢张口,缓缓发声,吐出一个“你”字。
再度听到自己的声音,姜宁眼眶一热,很是激动。
生姜解毒果然有用,宋安的眉峰稍稍舒展,姿态慵懒,心情都变好了。
姜宁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嘴唇上下碰了几下,却没有了任何声音,嗓子还犹如刀割一样,她惊得在宋安眼前比划。
宋安立刻收起了懒散,事情不受控制的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两只手同时搭脉,薄唇慢慢抿成了直线,眼中思绪闪烁,头一次怀疑自己。
对上姜宁真挚纯真的眼眸,宋安不自觉的把眼神飘向一边,指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没什么事,应该是你嗓子受伤还没恢复,回家后,喝些梨汤,修养几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回家?
姜宁睫毛轻颤,眉眼染上几分伤感,眼泪扑簌簌滚落。
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兄长音信杳无,在这青阳城中,她没有家人了。
抬头对上宋安真挚的眼眸,姜宁想医者仁心,这个人既然救了自己,那么可以向他求助。
她朝他拜了一礼,用笔写下一行字,“我没有家了,可否收留我…”
“你当我这是难民所?”宋安下意识拒绝,但看着姜宁满脸泪痕的模样,又于心不忍。
“罢了,留下也不是不成,但你要跟着我做事。”
姜宁立马点点头,随后想到自己的嗓子,她不认同自己喝点梨汤就能好,毕竟那种疼痛是她难以言说的程度。
她伸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后就要给他跪下。
宋安眼疾手快拉住她的动作,面对姜宁的恳求,终是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你中的应该是来自西域的毒,目前还没有解药,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下针试试看。”
姜宁点头应是,用过饭后,宋安过来为她下针,姜宁就一直盯着他打量。
惹得宋安不耐,骄傲的抬起下巴,嘴唇上下一碰,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我脸上可没有解药!”
你……姜宁被噎,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气的偏过头去。
腿部刺痛传来,她又赶快看过去,只见宋安手指快速捻转,她整条腿部犹如快速过电,酸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她有些不适,秀眉微微蹙起,手指抓着衣角忍耐。
片刻后,酸麻胀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暖意从下针处汇入,和着血脉,流遍全身,姜宁感觉全身轻盈,呼吸都顺了很多。
取针后,姜宁偷偷试了试,还是没有声音,失落了别开了头。
宋安则在前厅医馆坐诊,姜宁眯了一会,起身在后院逛累了药材,挪到前厅,看宋安为人把脉。
忽的,有一中年男子急急跑进医馆,急切的喊:“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家夫人!”
简单问询过,徐老爷的夫人怀胎月份大了,近日百般不适,刚才疼的昏了过去,情况紧急,宋安拎起药箱就跟着男子往徐府方向赶。
姜宁踌躇几步,还是跟了上去。
发现跟来的姜宁,宋安凝眉嗤了一声,有些不悦:“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别添乱了。”
姜宁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抢过他肩上的药箱背在自己身上。
肩上猛地一轻,宋安忽的轻笑出声。
他医术真的行吗
不再耽搁,他和姜宁两人跟随男子快步赶路。
幸好徐府和医馆只隔了一条街,宋安赶到后,只见妇人躺在床踏上,发丝被汗水浸湿,黏腻的贴在脸颊上,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干裂的一块一块的,被褥下渗出的血流到了床边。
这是难产,宋安快速搭脉,合谷脉象微动无力,感受到妇人手腕冰凉,再往上到手肘都没有温度,情况已是万分紧急。
两个稳婆双手沾满了血,吓的浑身发抖。
“宋大夫,我夫人情况如何?”徐老爷不住的用帕子擦汗,焦急的来回踱步。
宋安已经打开了药箱,翻出了艾草包,头也没回:“是倒胎,我现在需要在夫人脚上施灸,改变胎位,方能顺利生产。”
“啊灸什么,不能煎副药喝吗?”
听到艾灸,徐老爷吓的一激灵。
闻言,宋安脸色冷下来,丝毫不客气:“等到汤药煎好,你家夫人就没命了!”
“你……!”
徐老爷被宋安噎住,但宋安是这青阳城最好的大夫。
扫一眼爱妻躺着奄奄一息的样子,徐老爷心痛的赶快移开目光,拱手朝宋安见礼:“还请宋大夫全力救治。”,随后走到了外间屏风后。
宋安点头,不敢耽搁,将盒子塞给姜宁:“取一片参片,让徐夫人舌下含着。”
姜宁和徐夫人的丫鬟配合着将参片放入徐夫人舌下,手上就沾上了湿冷的汗水,她侧目去瞧宋安,心底有些慌乱。
宋安吹亮火折子,点燃提前搓好的艾条,在徐夫人双脚脚背上至阴穴悬灸。
约有一刻钟后,徐夫人悠悠转醒,气若游丝的出了一口气,险些又要昏过去,宋安示意姜宁接过艾条,继续悬灸。
他再度为徐夫人把脉,合谷脉跳动渐渐有力。
让下人端来参汤,断断续续喂给徐夫人,她干涸的嘴唇才有了一丝血色。
等到一根艾条燃完,宋安没有再点,对两个稳婆说:“你们可以开始了,我会在外间候着,有情况随时告诉我。”
随后,拉着一脸呆呆的姜宁出了内室。
姜宁想问问这样就行了吗,妇人生产凶险万分,邻居家嫂子当年就是胎位不正,一尸两命撒手人寰了。
宋安就这么简单的艾灸,就能平安生产吗?
徐夫人恢复了一些体力,很快发动,婴儿的啼哭传来时,稳婆出来报喜:“恭喜老爷,夫人诞下麟儿!”
徐老爷直接对着门外,跪在了地上,高喊:“感谢列祖列宗保佑!”
姜宁惊奇的打量起宋安,这个人医术真有这么好?还是误打误撞?
宋安看懂了姜宁眼神里怀疑的意思,当下没有发作。
等徐夫人生产收拾完,他进去为其把脉,开了调理的方子,徐老爷付了诊费,又千恩万谢的将两人送出府。
走远后,宋安才晃悠着钱袋:“早说了我医术天下无双,你的嗓子我会想办法的”
刚说完气不顺咳嗽了两声,他慌乱的掩了下去。
姜宁点了点头,紧跟着他。
街上忽然热闹起来,吵嚷的乱作一团,姜宁视线扫过去。
“哎呀,听说状元郎拒了中书令顾家千金的婚事,回来与未婚妻完婚,当真痴情啊,结果未婚妻昨天死在了悦来客栈!”
“他那未婚妻家里通敌卖国,自己又死在了客栈,不明不白的,谁知道还干不干净!”
“唉这状元郎长的可真俊俏啊,叫什么来着?”
“好像姓王,叫王平之!”
姜宁随着人往街角站了站,衣袍下的手攥紧,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的愤怒溢出一点。
那人话落,姜宁就看到了一脸心如死灰的王平之。
王平之抱着心爱之人的衣物为其招魂,谁看了不说一句痴情状元郎。
少不了也要补上一句姜家小姐不堪良配。
可明明当初她是看到,王平之即使被冻得昏过去,也紧紧抱着书,觉得这人爱书如命,品行应不会差,才在风雪中救下他。
不曾想,竟成了农夫与蛇。
姜家在这青阳城中不是高门大户,只是本分的经营着药材生意,怎么就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证了!
这中间难保没有王平之的手笔,倘若只是为了迎娶中书令千金,搭上中书令这颗大树,他做这么一大盘棋,未免太大费周章了吧!
婚约只是口头承诺,他不愿意,她自然不会上赶着硬贴。
至于那半数家产,是父亲所赠,姻缘不成,父亲向来豁达,不会再去讨要,怎么就招至杀身之祸了呢?
姜宁越想越自责,悔不当初,她一定要查清楚,还父亲还姜家一个公道。
她要去中州,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她不信,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
事实是,确实没有王法了。
姜宁把药箱放在医馆,打算出城。
但她被王平之注销掉了鱼牌,没有鱼牌,又发不出声,推搡之间,她被当做敌国的探子抓了起来。
颠簸的马车里,姜宁手脚被捆住,无论如何使劲都挣不开。
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一抹熟悉的暗香裹挟而来,她听人恭敬道:“公子。”
来人轻轻的嗯了一声,撩起帘子进入马车。
姜宁先看到了一双白色绣云纹的靴子,抬眼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映入眼帘。
姜宁睚眦欲裂,不能发声,就用手使劲扒拉窗框,挣扎着要起身,用脚去踢王平之。
王平之却只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眼眸深邃。
“嘉儿,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客栈里找不到你的尸体我就知道。”
姜宁双目通红的瞪着他。
轻哼一声,王平之振了振袖子,俯身下来,手指想落在姜宁脸颊上,被她偏头躲开。
王平之直接端起了姜宁的下巴,勾着唇角的笑令人不寒而栗:“嘉儿,从此你便不再是姜宁了,我会带你回家,你还是我的娘子。”
如今,他和姜宁的地位调转,他在上,她在下,从此以后,姜宁只能依附于他而活。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了平坦的路面,拐了一个弯没多久便停下。
王平之命人蒙住姜宁眼睛,然后有人引着她下了马车。
姜宁走着走着就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浑身冷的可怕,此刻的感觉,就如那天在客栈饮了那杯热茶一般,王平之又给她下了药!
姜宁抗争的咬紧嘴唇,但还是抵不住药力昏过去。
再睁眼,眼前熟悉的摆置令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站起来,这里竟然是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