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含冤流放的第五年,我成了京城第一青楼的花魁。
曾与我订下过婚约的竹马成了我的座上宾,他在我处子之身的竞价宴上眉目深情:“流君,跟我走吧。”
我红了眼睛,不顾一掷千金要为我赎身的永安王,为他跃下花台。
回头一看,却是无数公子贵女们的嗤笑。
“顾流君,你还是那么傻。一个赌约而已,你便这样轻易上了当。”
他们都笑我痴,才会千百次沦为江凌云为博心上人开心而戏耍的傻子。
可他们却不知,这不仅是江凌云的赌局,也是我为了谋得出路的一场豪赌。
1.
满座的公子贵女们寂静无声,只因今日他们都是为了看我的笑话而来。
照月楼的老鸨秋娘一张老脸都气得皱了:“永安王为你一掷千金你都无动于衷,为着他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你便乱了分寸?”
京城之中人尽皆知,小将军江凌云同身为国公府嫡女的我是青梅竹马。
哪怕我沦为风尘女子,他也不离不弃。
是以,我不顾永安王豪掷三千两黄金要为我赎身,毅然选择了江凌云。
永安王挑眉,笑着摇了摇头。
我红着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江凌云,低声道:“凌云,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有我。”
然而下一刻,他便皱着眉头将我推开,反而揽住身旁一位作男子打扮的贵女,淡笑道:“欢儿,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沈欢故作恼怒地躲开他的怀抱,而周围的人都笑作了一团。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在座的竟全都是我与江凌云从前的旧友。
一人笑喊道:“谁不知道从前顾流君就追着小将军要嫁给他,如今沦落了,竟还妄想着一出救风尘的美谈?”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哪里配得上江小将军一点?”
“她犯蠢没事,倒是沈小姐因此又输了与小将军的赌局,这一回沈小姐可是要将自己的婚事搭进去了!”
我僵立在原地,泪水骤然夺眶而出。
江凌云挑眉懒懒地看了我一眼,纡尊降贵地开口道:“流君,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
而后他牵着沈欢的手大步走出了照月楼,只留下一句:“方才的话,不过是玩笑而已。”
“江某已有婚约在身,流君娘子的处子之身,还是卖与旁人吧。”
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身影,我面无表情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抬头看向了永安王带着玩意的眼眸。
江凌云和沈欢的这一场赌约,我早就知道了。
可即便如此,在再次真切地听见他对我毫不留情地嘲讽时,一颗心还是忍不住钝痛。
2.
上月春日游湖,江凌云给我下了帖子。
我满心欢喜地打扮一番赴约,却没想到,却在桃林之中,听见了他和沈欢的谈话。
沈欢一袭桃红衣裳,对着江凌云娇笑道:“阿云,你已为我戏耍了顾流君那么多次。她也是个骄傲之人,怎么会再信你呢?”
江凌云倚靠着桃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随意道:“骄傲?我只知她从小就没脸没皮,身为闺阁女子,偏偏要黏在我身边。”
“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我可烦得很呢。”
我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指甲无意识深深嵌入树皮之中,竟是生生折断了一只。
鲜血瞬间涌出,可这钻心之痛和我的心痛相比,却不值一提。
沈欢得意地说:“那不如我们再赌一次,就赌顾流君的卖身之夜,你能不能分文不出便让她选择你。”
她挑衅道:“我可是听说永安王要在那一夜为她赎身呢。难道她真就这般喜欢你,连脱离苦海的机会都不要了?”
江凌云一把拉住她的手:“赌就赌,不过这一次你要是输了,可就得答应嫁给我了。”
桃树下,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相拥在一起。
江凌云看向沈欢时的万般柔情,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我忽然就笑了。
顾流君,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去岁,我应了江凌云的请求,在冬日里于湖面的冰上起舞,整整舞了两个时辰,险些冻死却迟迟不见他来。
前年,我前往香台寺赴他的约,却被一群乞丐围住,若不是永安王正好路过,只怕已经被玷污。
而江凌云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他忘记了。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为了博沈欢一笑的赌局,他和沈欢用我对他的爱,博弈调情,乐此不疲。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湖边,被沈欢一把推下水。
自小时候不慎落水,我便深深惧水。
我狼狈不堪地吐出一大口水,习惯性地大喊江凌云的名字:“凌云,救命啊!”
站在湖边的江凌云瞥了我一眼,对沈欢笑道:“欢儿,我就说她会像我求救吧。”
随后,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我道:“顾流君,你出生将门,何时连这样浅的湖都害怕了?”
“好歹曾经是高门贵女,如今却将勾栏中狐媚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沈欢气恼我害得她赌输,勒令所有人都不准救我。
“江小将军不是说她是装的么?既然能装,便是还有力气,也就不需要人救了。”
那一日,直到见我真的要昏死,江凌云才让人将我捞起来。
也是那一日,我收到了父母在流放路上亡故的丧信。
3.
江凌云差人将我送回照月楼,还特地嘱咐了秋娘,说我在游湖之行中冲撞了沈欢,要秋娘好生敲打我。
于是,整整三日,发着高烧的我被罚跪在秋娘的房里。
沈欢是当朝贵妃的侄女,江凌云又是照月楼的贵客,秋娘气我惹了不该惹的人,将我好一顿责骂。
三日过后,我已是形销骨立。
而京城之中传出了江凌云和沈欢将要大婚的消息。
江家的聘礼已送到了沈家,沈家却没有作出表示。
我知道,那是因为沈欢和江凌云还有最后一赌。
国公府没落后,我和江凌云曾经的婚约自然是作废了,而他也对在边塞长大的明艳娇媚的沈欢一见钟情。
可沈欢心中介意我和江凌云曾有婚约,迟迟不肯回应他的心意。
为了博得美人欢心,江凌云一次次以我作赌局,向沈欢证明对我绝无旧情。
我极浅淡地一笑,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
这是江凌云赠与我的定情信物。
他曾经宠我入骨,费尽心思为我寻来江南的砚台、边塞的红梅,更是将江府传家的玉佩送了我。
他说此生非我不娶,我信了。
可是在我被他捂热,因他乱了心神之后,江凌云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对我好,任由我艰难又痛苦的追逐他,又在我将要心死放手时给我点甜头。
事到如今,我才真真切切看明白了他。
江凌云是无心之人,只想游戏人间,可不想付出一点真情实意。
数年的委屈一朝涌上心头,后知后觉的背叛和难堪堵在我的喉间,让我忍不住扶着桌子干呕。
我垂眸将玉佩解下,搁置到柜子里。
既然他要赌,那我也只好遂了他的心意。
4.
第二日,我亲自将玉佩送回了江府。
毕竟江家父母对我也多有照顾,更是我父母的故友,我也需和他们告别。
花朝节那一夜,江凌云走后,我便答应了永安王要赎我的请求,马上要嫁入永安王府做他的妾室。
江凌云听闻此事后,还写了一封信让小厮送来羞辱我。
他在信中说道:“顾流君,欲擒故纵的把戏对我来说不管用。我与欢儿成婚在即,到时你要是敢来闹,可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旧情?多荒唐。
他一次次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用我的性命和骄傲来换他心上人高兴,竟还是顾念着旧情么?
不过我就要嫁给永安王,跟随他往西南平叛,江凌云的大婚也不用怕我去闹了。
走出江府的大门,偏偏撞见了江凌云的马车。
坐在这轿子里的沈欢一眼瞧见了我。
她的柳叶眉拧起,似笑非笑地对身边的江凌云道:“阿云,你看这是谁?”
江凌云搂着她掀开帘子,身上的外袍微微敞开,脖子上还有一抹鲜艳的红。
我的惊疑地跪下,想起来那正是沈欢口脂的颜色。
江凌云一见到我便黑了脸,一双眼睛里泛着浓浓的厌恶。
“顾流君,我江府的门何时成了你一个娼妓想进就能进的了?”
他不善地目光来回打量我:“我们从前的婚约是你强求来的,早已不作数了。欢儿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儿,我会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她。我母亲耳根子软,你也休想攀附着她踏入我江府的门!”
我和永安王的婚期就在后日,此时看着江凌云一番猜忌嘲讽,心中麻木无觉。
大抵我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不会再痛了。
“江小将军和沈小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流君是脏污之人,不留下来碍二位贵人的眼了。”
我福身一拜:“永安王还在等着我,我先走了。”
听到永安王三个字,江凌云的眼眸微不可察地低沉,他一把掀开车帘走出来,狠狠攥住我的手。
江凌云是习武之人,力气大到我的手腕发白。
我痛得皱眉,他则咬牙切齿地说:“顾流君,你当真这样执迷不悟?”
“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为了让我愧疚后悔,竟然不惜嫁人为妾,你也是贱得可以!”
他双目猩红,我却不知他究竟在气什么?
明明是他亲手将我推了出去,又因为我入了别人的怀抱而怒不可遏。
我冷了眉目,不想再与他纠缠,趁他不备把人一把推开。
“江小将军别忘了,我是娼妓之身,能嫁人为妾室已是天大的福气。我们的身份云泥之别,流君怎么敢奢想您呢?”
“年少时是我不懂事,误将欣赏当作了喜欢。江凌云,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一愣,倏忽气得笑出了声:“顾流君,你说过你会喜欢我一辈子的,你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我淡然看着他,他想起了昨夜对我的羞辱,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被掩过。
“从前不也是这样么,不管我怎么对你,转眼你又像狗一样黏上来,甩都甩不掉。怎么跟你开个玩笑,便这样要死要活了?”
我彻底失了耐心,扭头便走。
他的玩笑,赌的是我的性命和境地,稍有不慎也许我会被秋娘折磨死。
这个人,怎么会是我爱了多年的人呢?
5.
我嫁入永安王府这一日,京城中的贵人们挤满了照月楼。
他们大多是我和江凌云的旧友,不相信我这一回真要把自己嫁出去,还以为我忠贞不二地守着江凌云,只是为了气他罢了。
永安王府没有正妻,永安王许了我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迎我进门。
花朝之夜,我走上花台前永安王陆齐安笑意深深地问我:“流君,若今夜我要带你走,你愿意吗?”
我心念一动,想到了江凌云与沈欢的赌局,便梨花带雨地告诉他,今夜我的竹马将会装作带我走,实则将我羞辱一番。
陆齐安原先还有几分试探,听了这话便对我生出了十成十的疼惜。
他和我约定,若是一切真如我所说,他便高价替我赎身,将我纳入永安王府。
江凌云拿我讨心上人的欢心,我为何不将计就计,拿他来搏我的前程呢?
我身着华丽的嫁衣,戴着凤冠霞帔从房间走出,却在将要跨步上花轿时被人拉住了手。
我微微蹙眉,周围人也俱是呼吸一滞。
“江小将军,他竟是想抢永安王的亲?”
江凌云赤红着眼睛看向我,嘴唇颤抖翕动,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流君,我们不闹了,你别真的嫁给陆齐安…”
他素来冷峻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的无措和紧张,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只要你愿意同我走,我今日便纳了你做我的妾室。”
我气得笑出了声,“那你那位心尖尖上的人沈欢呢?她性子偏激,我入了江府还能有活路吗?”
江凌云听我这么说,更坚定了我是吃醋气他才嫁给永安王,喜得展眉道:“我不娶她了,我定会为你寻一位娴淑温婉的主母,不让人锉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