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个大晴天,阳光异常灿烂。
姚妈妈温煦地对我们道:
“这是关乎余生的大事,万幸老夫人仁慈,让你们自己做主。都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我你们的抉择。”
我们四个小姑娘都羞红了脸。
蔷薇,年纪最长的阿姐,等姚妈妈走后才开口: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我们四个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比亲姐妹还要亲密。我们应该彼此沟通,不要将来不小心成了敌人。”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人,因为她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我们四个都是老夫人院里这一茬的大丫环,老夫人是谭府最大的长辈,我们的去处自不会差。
按从前几位姐姐的例子,合该是配个前院的管事,再回后院做个管事妈妈。
但那得二十岁往后。
也是叫我们赶着了。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两个亲生的,一个庶子,谁家的家业都是长子担着,老侯爷在边疆驻守,大爷是世子,就是府里的顶梁柱。
偏大爷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儿子。
大夫人是个善妒家世又好的,前头又生过一个女儿,老夫人便一直忍着,忍了六年,大夫人再没怀过孕,做母亲的终于坐不住,要往大爷房里塞人。
可只给大爷塞,就是在打大夫人的脸,等于指着她骂不能生,所以老夫人便决定每房都指一个,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四个。
她是个心软的老人家,做妾跟配管事两条路都让我们选,左右院里多的是丫环,若我们不愿,总能凑够三个愿意做姨娘的。
而蔷薇,她是早就被大爷看中的那一个,她怕多一个人跟她抢。
茉莉最先笑笑道:“我看三爷挺好,老夫人疼小儿子,我也能得着好。”
牡丹撇撇嘴:“我不想做妾,生个孩子都不能叫我娘,没意思,我要选个管事。”
我则讷讷道:“我瞧着二夫人和气,我想进二爷的院子。”
二爷是府里唯一的庶子,蔷薇不放心地确认:“兰蕙妹妹,你当真吗?”
我点点头,自是当真的,娘早就教过我,做姨娘的,夫人什么样,比夫君什么样更重要。
可到头来事情还是出了差错。
蔷薇欢欢喜喜绣她那床鸳鸯被的时候,被人冲进来塞住嘴绑了出去。
大大的厅堂里,她惨白着脸跪在那儿,大夫人甩出几个肚兜对老夫人说:“还请母亲做主,这个丫头虽是您院里的,却是个臭的。她跟马厩的章癞子私通,这些肚兜就是证据,万不能配给大爷。”
老夫人的面色沉下来,小辈这么骂长辈的丫环,这是在向老夫人叫嚣,叫嚣她不满意老夫人给大爷纳妾的安排。
可不等老夫人开口,她又笑眯眯道:“但您院里的,除了她都是好的。媳妇儿瞧着茉莉就很好,不如母亲换个人,把茉莉指给大爷,也好让大爷早日开枝散叶。”
原来不是不让大爷纳妾,只是不让他纳那个合心意的妾。
我一个丫环能看懂的事,老夫人自然更能看懂,她沉痛地看着蔷薇,可只一瞬就收敛道:
“老大房里的事终究是你做主。既如此,就换成茉莉吧!来人啊!把蔷薇丫头拉出去,跟马厩那个一起赶出府。”
从头到尾,蔷薇嘴里的布都没取下来过,她惶恐地进来,绝望地出去,主人们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因为在老夫人心里,她冤不冤枉不重要,儿子房里的安宁才更重要。
这一场别人的祸事里,冷汗淋漓的却是我这个旁观者,我捏紧了帕子,再一次在心里起誓,我再也不要生下一个跟我们一样的小丫环。
茉莉哭了一整晚,她跟蔷薇一个屋,感情最是要好。
她掏出大半金银塞进蔷薇的行李,哑着声对我说:“我顶了她的缺,她一定不想见我。兰蕙,你把包裹拿给她吧!跟她说出去了也要好好过。”
可冷风如刀的傍晚,大夫人的嬷嬷就那么守着,把包裹里我们塞的钱都搜刮了个干净。
我只能拽着蔷薇的手,用袖子遮掩着递过去一角银子,最后说一句:“蔷薇姐,多保重。”
她拼命甩脱那些人抱了我,在我耳边轻而又轻地说:“帮帮我,帮我去找大爷,让他来救我。”
她说的时候,章癞子就在旁边,咧着一嘴黄牙,觊觎地看着她,大夫人把蔷薇姐的卖身契给了他,他从此就是蔷薇姐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该管。
可我们七岁来院里,一起度过十年光阴,那些互相庇护的往事冲散了我的理智。
我守了三日,终于守到大爷。
就在我们院子外,就在他曾跟蔷薇耳语过的廊桥下,他拦住茉莉,捏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好丫头,这副耳坠子给你,等进了院子,爷再好好疼你。”
一句话没说,我转了身。
是我痴了,只是个小玩意儿,谁会在意它叫蔷薇还是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