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吵得厉害,小皇帝李怀在龙椅上扭成了麻花,终是憋不住跑来同我说道母后,儿想出恭
小脸亦憋得通红
我轻轻咳了一声,无人理会
福子,你带陛下去吧
看来我同皇帝在不在,听没听,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便都走就是了
我施施然起身,身后跟着一溜儿宫女,慢吞吞回了太和殿
将到殿门口,许弗逸已追了上来
我七日前从相国府出嫁,他亲自背我上的马车
七日不见,好似过了七个春秋
他鬓角竟生出了白发
相国有何指教我拢着袖口,笑着问他
你等皆下去吧
他一挥手,宫女太监立马走了个干净
都说许相国要当窃国之贼,看来此话并非空穴来风啊
先皇七日前驾崩,驾崩的当日黄昏,相国将侄女儿嫁进了皇宫做了太后
新帝刚满六岁,许相国把持朝政,太后把持后宫,自此这天下不再姓李,怕是要姓许了吧
许承欢,早朝离殿,你好大的胆子
他冷声斥责,身上的气势磅礴,冷淡得叫人心惊
是,侄女受教,日后不敢了
我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总是这样,只要对着我时便声色俱厉,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柔软
他眉头紧锁,好似对我的回答不大满意
三叔还有何指教
我求过他的
求他不要将我嫁进宫里来,我已时日无多,只想待在相国府,想陪着他
瑶儿母子如今在后宫孤立无援,贵妃狠辣,我的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后宫去将你嫁进皇宫去,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再没一个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了承欢听话,等陛下亲政,三叔便接你回来
那是他同我说话最温柔的一次了,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我跪在他脚下,抬头痴痴地看着他
等陛下亲政吗
至少还需十年啊
长长的十年,到那时我已不知埋骨何处,棺材怕都要化成一捧土了吧
我该明白的,也该懂事
我累了
一块石头焐上十来年也该热了,可我没法焐热他
他一心只扑在姜瑶身上,心里何曾有过我半分
阿姊说得对,许弗逸,他配不上我
承欢
他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他又要训斥我
可我已今非昔比,他凭什么还想如过去一般待我
三叔莫不是忘了为何送我入宫了吗我若是过得不开怀,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我也不知三叔有时间同我废话,不若去紫宸殿瞧瞧你的瑶儿妹妹吧听说她近些日子身子不大好
我已不能久站,这几句话的工夫,全身的骨头已疼得快碎了般
我勉力抬脚,脚下虚浮,摔了出去
大概再没有比我更狼狈的太后了吧
我用袖口擦了擦鼻血,刚才鼻子磕在地上,破了
还好许弗逸将人都遣走了,如若不然,我这太后也没脸做了
许承欢,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蹲在我面前,死死捏着我的下颌,似要捏碎了
我刚才还有些许希冀,以为他是来扶我的呢
我笑了笑
是笑自己,早该死心了的
我闭上眼,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的底线
呵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
皇宫的床又大又软,可不能分毫减轻我的疼痛
我不敢蜷缩,怕一动,骨头真的就碎了
枕头下压着我阿姊给我的荷包,荷包里装着几枚松子糖
我捏了一枚放进嘴里,好甜呀
我阿姊说了,吃了甜的就不疼了
不知阿姊走到了哪儿呢
她有如愿看到海吗
大海真的就如阿姊所说的,又远又阔吗
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汗,我不疼,只是想我阿姊了
天上地下,唯有她一个人疼我
在旁人眼中我是相国府千娇百宠长大的四姑娘,独有我阿姊知道我的苦
我若跟着我的阿姊走就好了
阿姊若是见我疼,定然会抱我哄我,在替我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她会骂我,会打我,会叫我清醒清醒
她会说承欢你这个傻子,谁也没你自己的命重要
年幼时她就是那样同我说的呀
若是没有阿姊,便没有承欢了
宏康三十四年,姚东大旱
我爹娘为了给我同阿姊省下一口吃的,活生生饿死在了炕上
那年我才七岁,我阿姊也才十岁
阿姊蹲在院角剥老榆树的树皮,我趴在窗户上有气无力地喊她
阿姊也瘦得皮包骨,头发比我的还枯黄干燥,稻草一般顶在头上
我气若游丝地喊她
她回头看我,脸颊凹陷,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手里捏着一块榆树皮走过来,隔着窗子递到我手中
承欢,你嚼一嚼,嚼一嚼就不饿了
我接过榆树皮,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躺了回去
炕上躺着我的阿爹阿娘
他们今日一早就没了
阿姊捂着我的嘴不叫我哭出声来,可她自己却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阿姊说不能哭
若是旁人知道阿爹阿娘没了,会将他们抢走吃掉的
我害怕,一滴泪都不敢掉
我听我阿姊的
天黑透了,我阿姊拿着铁锹在后院挖坑,我躺在一张木板上,蜷缩在我阿娘怀里发呆
天上的星子好亮,比日头只差一点点了
阿姊,天上的星子若是馒头就好了,我们摘一篮子下来,阿爹阿娘吃饱了肚子,就不会死了
阿姊没说话,继续一铲又一铲地挖着
她的脊背这样单薄,我不知她哪里来的那许多力气
分明她和我一样,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阿姊,村口有人牙子,大家都争相卖孩子和媳妇呢阿姊你也把我卖了吧卖了我,阿姊就有钱买吃的了
阿姊脊背一僵,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直到我垂下头,再也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为止
阿娘说过,阿姊的亲生阿娘于我家有大恩,即便是我们都饿死了,也不能叫阿姊饿死
阿娘说她答应过的
答应的事儿就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