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太子妃第五年,我的夫君顾瑾之以正妻之礼迎娶我妹妹。
他们洞房之前,顾瑾之递给我一封休书。
他说崇阳国遭天谴已有三年,全国有谷无粒,饿殍满地,国师预言我妹妹乃是天降神女,择吉日以火焚身即可消解天谴。
妹妹请圣恩,说献祭之前想像姐姐一样活一次,她想要我拥有的一切!
因她这一句话,我的一切都被夺走,就连我的孩儿也因不愿认她做母亲而被残害致死。
众人都劝我以大局为重,要敬重神女。
可等我死后,所有人跪地痛悔,而顾瑾之只想为我殉情......
我做太子妃的第五年,我的夫君顾瑾之将我锁在房中,以正妻之礼迎娶了我妹妹白羽然。
“栩栩,如今羽然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我们......我们和离吧......”
顾瑾之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但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
“你说什么?”
我的嗓子早已哭哑,字字泣血,却仍旧难以相信朝夕相伴的夫君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茫然地看向妹妹白羽然,她柔弱的依靠在顾瑾之身边,可唇边分明有笑意。
顾瑾之却怕我责怪她,急忙挡在她身前:“栩栩,如今羽然乃是神女,尊贵无比,全天下没有什么人比她更重要,你应该签下和离书,为她让位。”
我惨然一笑。
崇阳国遭天谴已有三年,农田有谷无粒,导致饿殍满地,更是有人家易子而食。
素来仁善的太子顾瑾之三步一拜,走三万五千石阶,奄奄一息地求前朝国师出山救国。
国师推演出天谴乃是因为多年苛政,民间怨气冲天,如果想要平息天谴,需得择吉日以神女择焚身祭祀。
而那位能救国的神女,便是我的庶妹白羽然。
此消息传出后,举国都为天谴可消而奔走庆祝,所有人都真诚的赞美和偏爱着神女。
皇上亲自召见她,陪着笑问她,有何想要的赏赐。
白羽然只答,祭天之前,她想要像姐姐一样活着。
皇命难违,我的一切都要拱手相让。
“可是,顾瑾之,我不知道该如何心甘情愿的让出夫君,我做不到。”
我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却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见我如此情状,顾瑾之的神情中满是心疼与愧疚,连一双眸子都微微泛红,可是半晌,他开口劝道:“栩栩,你应该学学羽然,大气一点,格局打开一些,你的妹妹将要拯救成千上万的百姓,你却贪恋太子妃的富贵?你们虽是姐妹,怎么如今有了云泥之别?”
我没想到顾瑾之会这样看待我,难以置信的怔住了。
我认识的夫君不是这样的。
他是天下最好最善的男子,更是天下最爱我的男子。
他会为了我想吃的桃花酥,不惜太子之尊,亲去酒楼中学习。
我生子之时,他更是不顾避讳,守在我身边,频频垂泪。
全天下都知道我是顾瑾之心尖上的人,我是他唯一的女子。
可如今,那泼天的宠爱,全成了笑话!
我久久不能回答,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母亲和父亲却等不及了,推门直接进来。
母亲拉住了我的手,强迫我去接和离书:
“栩栩!你签了和离书吧!你妹妹要为苍生焚身祭天啊,这是何等的无量功德?你妹妹一直羡慕你嫁了好夫婿,她不过是想感受一下幸福,你成全了她最后的心愿吧!”
“是啊,栩栩,你一向最是懂事谦让,你妹妹成就大义,你不过是让出夫君,孰大孰小,你要仔细思量,莫要让所有人失望!”父亲也在一旁帮着劝说。
我含泪看着我的双亲,自从白羽然成了神女后,父亲为她改写族谱,将我的嫡女身份让给她,母亲假借探望我之名,拿走我所有的钱财、首饰和地契,送给了妹妹。
如今犹嫌不足,还要帮她用天下苍生压倒我。
我不知是气是悲,只是浑身发抖,厉声诘问:“你们如今什么都可以给白羽然,那若有一日,她要我死,你们会不会亲手杀了我?”
“白栩栩!”顾瑾之厉声呵斥我,“你说的是什么话?没由来的让羽然伤心!我求娶你乃是因为你最为知书达理,可你这番话全无道理,太让我失望了!”
我惨笑,顾瑾之已经是郎心似铁,我转头问妹妹:“那妹妹来告诉我,你要祭天,我便要让出我的夫君,是什么道理?”
白羽然呜咽一声,乳燕投林般的钻进顾瑾之的怀里,抽噎着对我说:“姐姐,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身子发软,需得顾瑾之扶着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柔弱可怜,任谁都会觉得是我蛮横无理。
顾瑾之柔声安慰着白羽然:
“羽然,别哭,你是崇阳国的大恩人,怎会有错?我应允你的正妻之位,不论谁阻拦,我都一定会给你!”
然后他转头冷厉的看着我:
“白栩栩,你既然不识好歹,不愿和离,那我只能给你一封休书,让天下人知道你乃是心胸狭窄之人!”
我凝视着眼前曾爱我入骨的夫君,问道:“世人都说,你顾瑾之是大善人,怜悯众生,却为何唯独对我这么狠心?”
顾瑾之转过身去,似是不愿再面对我:
“白栩栩,如今太子府中哪有你说话的份?你速速离去,莫要再惹得羽然伤心!”
我怒极反笑,又觉得入骨伤心。
我拂袖离去,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
幸而我虽是被顾瑾之忽然休弃,却也留有后手,早在白羽然入府之前便将我的儿子墨儿偷偷送出去,免得突发变故,他们不许我带走孩子。
可此前我的所有身家,都被父母送给了白羽然,如今一点银子也没有了。
我只能寻一处破败草房暂住,用刺绣换些吃食,我们过得凄苦,可墨儿虽然年幼却十分明理懂事,夜里寒风冷厉,他用小小的身子为我遮风挡雨。
“娘,你别怕,墨儿绝不会像爹爹一样,墨儿永远陪着你。”
我略略欣慰,唯愿平静度日。
......
但不过七日后,顾瑾之便寻到了我的住处,他趁夜从窗户进了房中。
“栩栩,我很想你。”
顾瑾之缓缓伸手,似是想摸一摸我的脸。
我果断偏头避过:“太子贵人踏贱地,实是没有必要,我并不想见你,你走吧。”
“栩栩,我知道你怪我,可我娶你妹妹是权宜之计,在她献祭之后,我一定会重新迎你回府,
给你一个更盛大的迎亲场面。”
“我真的不忍心见百姓受苦,为了天下人,我只能和白羽然成婚,可你才是我唯一心爱之人!”
顾瑾之深情的看着我,说着离谱的话。
我扶额嗤笑:“你说的话太可笑了,如今我妹妹乃是你的正妻,即便你不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要唤你一声妹夫,夜色渐深,请妹夫自重,速速离去。”
顾瑾之听到“妹夫”二字,脸色铁青,却还是说道:
“栩栩,莫胡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推门请他离开。
可打开门的一瞬,我愣住了。
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等在门外,而他们身后是白府的十余名小厮。
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一起来的?”
顾瑾之未等我父母开口,先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臂,迫使我面对着他。
“栩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羽然说要你拥有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你的儿子,墨儿。”
“你应该识大体,应该能体谅,羽然即将为天下苍生祭天,此事是举国大事,她为国为民,不该留有遗憾,这是过继儿子的文书,你按下手印,墨儿就会暂时过继给羽然,成全她的心愿。”
顾瑾之拿出一封过继的文书,示意我按手印。
我疯了般的挣脱他的手,挡在了墨儿的房门前。
“你别想动我的儿子!如果她白羽然真的想要我拥有的一切,她就应当自己怀胎十月,自己痛上三天三夜产子,凭什么来抢我的儿子?”
“顾瑾之,你这负心薄幸之人,枉为人夫又枉为人父,墨儿有心疾,受不得惊啊!”
我厉声质问,可心中已经极慌。
顾瑾之闻言目光连闪,有些于心不忍。
门外的母亲见状走过来,伸手想要拉开我,手中用力,口上却劝说:“好女儿,你答应了吧!你妹妹只有这样一个遗憾了,她没有时间十月怀胎,只是想感受一下做娘亲的幸福,你身为姐姐,不能让妹妹带着遗憾祭天啊!”
我摇着头,全部力气都用来守着房门,只能哀求的看着母亲。
父亲也走了过来,几乎将我拦在门前的手臂掰断:“栩栩,我们已经答应了羽然,定会为她将墨儿带回去,羽然就要祭天了,要救全天下的孩子,你怎么只在意自己的孩子啊!”
我根本挣不脱父亲和母亲的拉扯,已经越来越无力!
“爹!娘!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和墨儿吧!世间哪有让母子分离的道理啊?你们不要如此残忍啊!”
我实在脱力,只能跪在地上给父母磕头,“咚!咚!咚!”每一下都见血。
母亲见到我如此,迟疑不动了,父亲也渐渐松开了手。
我以为终于有转圜,却忽而听到了白羽然的声音:“姐姐,这是妹妹的遗愿了,我想当一次娘亲,求姐姐成全了我吧。”
说完,白羽然嘤嘤哭泣,也跪在了我的面前。
她这一跪,将我所有的哀求都全抵消,顾瑾之和我的双亲都纷纷来搀扶她,生怕她损伤了一根头发丝。
顾瑾之将啜泣的白羽然抱入怀中,压下了所有不忍,只冷冷的对我说:“这一次,算我对不住你。”
他的话说完,父亲便示意门外的小厮进来抢人。
“你们欺人太甚!”我仓皇的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扔向他们。
可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墨儿哭嚎着被带走,我哀求顾瑾之:“我求求你,你不是善人吗?我求你别夺走我的儿子!”
“顾瑾之,他也是你的儿子啊!他有心疾,怎么受得住?”
“求求你,别只可怜天下人,也可怜可怜我!”
我声声泣血,而顾瑾之对我唯一的善良,便是闭上双眼,不看我的惨状。
墨儿被带走了,我得心神也被带走了。
我在陋室中枯坐了三日,水米未进,生死由天。
三日后的夜晚,顾瑾之竟然又来了。
他瞧见我仍旧坐在地上,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我无力的拉住顾瑾之的衣衫,“墨儿呢?把墨儿还给我......”
顾瑾之深深的叹息一声:“栩栩,我对不住你。”
他回身让人抬进来一个小棺材。
“这......这就是墨儿。”顾瑾之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仿佛被天雷劈身,张了张嘴,想要大喊,却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顾瑾之双眼泛红,说道:“栩栩,你节哀,我会重娶你,弥补这一切!”
门外,我的父母也到了。
母亲期期艾艾的过来,拉着我劝:
“栩栩,墨儿受到惊吓,心疾突发而死,羽然甚是自责,闹着要自尽赔命,可你知道的啊,羽然是神女,怎么能这样死去?你别恼她了,算了吧。”
“是啊,栩栩你去劝劝羽然,事已至此,她不能伤了身子啊。”父亲也急忙说着。
听到这些话,我该怨恨、该哭叫,可我仅剩的力气只能推开棺材,看一看我的孩子。
墨儿脸色青白,紧闭双眼,神色还留着一丝痛苦。
“墨儿!”
我终于哭叫出声,随之一口血吐在了棺材之上。
顾瑾之和我的父母大为惊慌,想要扶住我,却没有人能拉开我抱着墨儿的手。
“啊!”
我锥心刺骨的长啸!
“如果知道白羽然救天下人的代价是要我儿子的命,我就该早早杀了她,这天下人不要也罢!”
我说完,父亲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我们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恶毒的女儿!你要为苍生着想,怎么能仅仅只顾着自己?”
父亲气的不愿再看我,拉着母亲走了出去。
顾瑾之却迟疑着没有离开。
“栩栩,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羽然祭天之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生孩子!”
我一把将顾瑾之推远。
冷冷道:“滚开啊!是我错,是我不该瞎了眼,相信你是什么仁善之人,你背弃妻子,残害儿子,你算什么善人,你猪狗不如!你滚吧,别脏了墨儿的轮回路。”
顾瑾之皱着眉,叹息一声:“你怕是伤心得一时疯魔了,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所有人都走了,我抱着墨儿,细细的为他梳洗束发。
我决定带着墨儿,上那三万五千石阶,我想问一问国师,我和墨儿犯了什么错,要受如此惩罚?
为什么全天下人称赞的善人,会如此伤害自己的妻儿?
上穷碧落下黄泉,究竟谁能还我一个公道?
我凭着最后一口气攀登石阶,一路上浑浑噩噩。
我仿佛听见当初顾瑾之对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海誓山盟,又听见白羽然的笑声,最后我只听见墨儿叫我娘。
墨儿,墨儿,你别急,娘来了。
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国师端坐屋中,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我却忽然无语凝噎,带着墨儿坐到偏僻处,上天无情,对我毫无怜悯,我又何苦再问天?
恍惚间,我听到了顾瑾之的高喊: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皇上薨了,地里的谷子长出粮食了!天灾消解了!”
天灾消了?
但怎么可能呢?白羽然还并未焚身祭天,天灾怎么会消解?
可即便我身处高山之上,也能听到百姓们震天的欢呼......
我缓缓爬进了国师的门,想要问清楚。
却听见国师说道:“天谴原本是苛政导致,如今先皇已逝,天灾自消,此乃正道!”
我只觉得可笑至极,不顾一切的爬到他们二人面前,将一口血沫唾在他们面前。
“顾瑾之,你听到了吗?不需要白羽然祭天,天灾本来也可以消解!你却为此残害妻儿,真是可笑啊!”
我流出血泪,却仰天大笑,直到开始呕血!
在这举世欢腾的一天,我的最后一丝气力也用尽了,悲愤凄哀致死。
我死在了这讽刺的一天。
弥留之际,我看见了顾瑾之闷哼一声,捂住心口缓缓跪地,似是无法承受眼前的人正在离他而去。
顾瑾之满脸都是愧疚的眼泪,不顾一切的向我伸出手,想要留住我的生机......
我没想到,我会人死魂不消。
当日我呕血而死,顾瑾之抱着已经开始冰冷的我,哀求国师:“求求你,救救栩栩,我还要娶她回家!她是我唯一的妻!哪怕......哪怕让我以命换命,我也要留住她!”
国师摇摇头:“请太子节哀,她已经身死。”
顾瑾之怔住,然后仓皇的笑,“怎么会?不可能!我今日还跟她说过话,你骗我!栩栩只是睡着了,我带她回家,明日一早她就会醒过来,她会像以前一样,我会比以前更宠她!我们还是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