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村,百年古树下。
几个裹着青色头巾,穿着打补丁布褂的妇女坐在石凳上,穿针引线的纳鞋底。
“宝珠是多想不开,放着好好的军官不嫁,要嫁一个知青。”
“听说她要死要活的换亲,是看知青的脸长得好看。”
“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许蓉那种专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命好。”
“谁说不是……”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许蓉,听到门外的议论声。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微闪,白净艳丽的脸庞,露出玩味一笑。
狐媚子?
就因为她长相娇媚,体态丰腴柔润,明明是旺夫的福气之相。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被人视为异类,说她是天生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多么小众的词汇,实在是……久违了。
从主屋窗户传来许母的询问声:
“阿蓉,下午部队来车接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许蓉懒洋洋地回道:“都收拾完了。”
声音又娇又媚,带着点嗲甜,娇滴滴的。
许母担忧地催促:“再检查一下,别忘了带东西。”
“知道了!”
许蓉嘴上应了,倚在躺椅上的身子没动。
她昨天一睁眼,就发现重生了,堂妹跟她换了亲。
许蓉当时就反应过来——
许宝珠也重生了,时间比她早。
前世,许蓉嫁给一穷二白的下乡知青。
许宝珠嫁给在军营有“玉面阎王”之称的军官。
许蓉嫁的知青,一跃成为国内首富,她是人人羡慕的阔太太。
两人养育了四个孩子,因夫妻恩爱成为典范,数次登报,被电视台采访。
许宝珠嫁的军官在任务中重伤,瘸腿毁容,还绝嗣。
军官短命,没几年病死了。
许蓉不知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冲进身后的房间。
她爬上炕头,从掉了漆的炕柜里,拿出几个散发着淡淡药香气息的木盒。
许家祖上是医学世家,因医术高超,敢与阎王抢人,曾被封为国医。
如今的许家虽说走向衰败,上千年的医术传承还在。
许蓉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用洗得发白的藏青布包起来。
她自懂事起,能辨别百种药材,精通人体穴位,是许家这一代最有学医天赋的孩子。
因自幼跟随爷爷研习针灸药理,爷爷去世后,她成为许氏中医第三十八代传人。
如今,军官严霄寒重伤,瘸了腿,也毁了容。
就差等死了。
不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还有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希望不要太惨。
好歹是个高级军官,治好了给她抱抱大腿。
严霄寒的身份也不简单,是京市大院里严领导的儿子。
许家能与这等高门联姻,不是高攀两个字能简单概括的。
追其缘由,皆始于已经去世的爷爷。
三十多年前,严父还是个小兵,全身被炸得破破烂烂。
是爷爷把濒死的严父,从遍地残肢断臂的战场上背下来并救活。
那个时代的人,重情重义,救命之恩大于天。
严父为报救命之恩,跟爷爷口头约定两家小辈的婚事。
本该是许蓉嫁到严家,可许宝珠眼红这桩婚事,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二叔一家先斩后奏,给严家发了许宝珠嫁过去的电报。
等许蓉一家知道时,一切已成定局。
坐在炕头的许蓉,幽幽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世,拨乱反正,一切重回正轨。
“笃笃——”
“许蓉,你在吗?”
刷着绿漆掉色严重的木门被人敲响。
女孩洪亮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传进屋内。
许蓉掀起微垂的眼睑,漆黑如墨的美目凝向房门。
门外的人不等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吱呀——”
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闯进来的女孩,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脸上涂着不匀称的腮红,穿着宽松的碎花裙,腰上系着浮夸的红色腰带,脚上踩着一双圆头小皮鞋。
不伦不类的穿着打扮,几乎闪瞎人的眼睛。
来人正是许宝珠。
她看到坐在炕上的许蓉,不高兴地噘起嘴,说出来的话也理直气壮。
“原来你在屋里,我在外面喊了半天,你怎么不理我?”
许蓉扯了扯唇,冷淡地问:“有事?”
与她气质如出一辙的娇媚嗓音,却仿佛沁了冰水般让人心生寒意。
许宝珠捏着辫子上的浅粉色丝质头花,用炫耀地口吻说:
“你看,这是川哥从县城商店给我买的,漂亮吧?”
她摸着漂亮的头花,笑容十分得意。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引得许蓉表情先是错愕,随即脸色如冬雪般逐渐融化,神色狭促且玩味。
都重生的人了。
怎么还这么鼠目寸光。
许蓉几乎已经确定,许宝珠前世过得很不好,捧场地说:“漂亮,很衬你。”
又默默在心里补了句——衬得你像小丑。
许宝珠闻言心花怒放,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她瞥向许蓉脚下磨损严重的千层底方口布鞋,还有打了补丁的黑色长裤,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这是城里姑娘最喜欢的头花,又贵又好看。”
许宝珠又抬起脚上穿的小皮鞋,用高高在上地口吻说:
“还有我脚上的小皮鞋,花了十多块,川哥说买就买,我拦都拦不住……”
她看向许蓉的目光充满了不屑,眼底深处藏着嫉妒与恶意。
在提到知青杨云川时,她故作娇憨,拿捏着矫揉做作的腔调。
简直令人作呕!
许蓉忍下唇角的讥笑,淡声说:“是没见过。”
丑人多作怪,的确少见。
这般惺惺作态,成功把她恶心到了。
许蓉的敷衍态度,让许宝珠的表情怔了一下。
这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预想中的许蓉应该破口大骂,怨恨她抢走杨云川,跟个泼妇一样跟她动手撕扯。
许宝珠盯着许蓉白皙如桃花般娇艳的脸庞,眼底的愤怒被浓烈的嫉妒覆盖。
前世的失败、痛苦与不甘将她彻底淹没,急需一个发泄口。
许宝珠的眼珠子一转,忽然明白过来。
此时的许蓉,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即将迎接怎样的地狱。
她看不惯许蓉这副,万事惊不起波澜的狐媚子嘴脸。
许宝珠一时冲动走上前,凑近许蓉的耳边。
“你还不知道吧,严霄寒快死了。”
一张嘴就满满的恶意,兴奋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许蓉闻言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冷漠地睨着许宝珠: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撩者贱?”
没看到许蓉惊慌失措,狼狈哭嚎的失态,许宝珠当场就气炸了。
什么先撩者贱,听都听不懂!
她怀疑刚刚没说清楚,提高嗓音低吼:
“你听没听见我说了什么?”
“听到了。”许蓉眸色嘲讽,好脾气地点头。
她细眉高挑,红唇浅勾,神色愈发玩味。
像是在问——然后呢?
许宝珠知道许蓉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性情乖巧温顺,与世无争。
这人自小就清高自傲,性子叛逆,吃不得一点亏,让人恨得牙痒痒。
许宝珠不信她真的不在乎,不死心地问:
“你知不知道严霄寒是谁?”
许蓉淡笑颔首:“知道啊,京市大院子弟,我未来老公。”
虽说从未见过严霄寒,这人对她来说绝不陌生。
许宝珠傻眼了,怨恨在胸中快速滋生,内心抓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她不甘地怒吼:“他要死了,你就不担心守寡?”
前世,严霄寒废了。
她的官太太梦也跟着碎了!
许宝珠当时感觉天都塌了,闹出来不少笑话。
许蓉略微歪了一下头,手指了指脑袋,慢悠悠地开口。
“你这里是不是有病,还是傻了?”
不等许宝珠出声,她又道:“你应该没见过严霄寒,为什么要咒他死?”
在许宝珠脸色大变时,许蓉拉着尾音说:“如果被严家人知道,小心扒了你的皮。”
“……”许宝珠的表情骤然僵住。
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恐,身体也抖个不停。
许蓉好看的柳叶眉上挑,神色耐人寻味。
许宝珠的忌惮表情告诉她——她前世在严家人面前没讨到好。
许蓉不经意瞥到许宝珠衣领旁,半遮半掩的暧昧吻痕。
她冷不丁地开口问:“你跟杨云川睡了?”
许宝珠连忙拉了拉衣领,把吻痕遮盖起来,眼神警惕地盯着许蓉。
“我跟川哥已经结婚了,你不要再痴心妄想挽回他!”
“……”许蓉满目同情地看着许宝珠。
肾虚男……
真的会让你快乐吗?
她挑唇一笑,想也不想道:“放心,我对烂……咳,我对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
烂人,差点脱口而出。
许宝珠却不依不饶:“谁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长得就是水性杨花的狐媚子样,跟你妈一样看到男人就往人身上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屋内响起。
许宝珠的话还没说完,许蓉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眼神阴鸷充满戾气地俯视着许宝珠,一字一句地冷声道:
“一个秒出男,空有皮囊,内里一肚子草包的废物,也只有你会在乎!”
被打懵了的许宝珠,不敢置信地捂着快速浮肿的脸。
她双唇哆嗦,尖声怒吼:“你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我忍你很久了。”
许蓉甩了甩泛疼的手,质问的话从娇艳红唇缓缓吐出。
“因为一个废物诋毁家中长辈,你脑袋是被驴踢了?”
她妈妈是二婚,因为年轻时长得漂亮,总被不怀好意的人议论。
许宝珠一个小辈,也敢跟着胡说八道。
就是欠打!
许宝珠伸手指着许蓉的鼻子,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破口大骂。
“你少在这污蔑人,川哥才不是废物,他日后是做大事的人,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少在这里故作清高!”
许蓉上前一步,用力拍开许宝珠的手,冷笑一声,不屑道:
“蠢货!”
许宝珠听到蠢货两个字,眼珠子都气红了。
她疯了一般冲上来:“你才蠢!”
在许宝珠推搡许蓉的时候,许蓉柔软的身躯灵敏避开。
她顺势抓住许宝珠的手腕,把手往后背折去,再一用力把人推出去。
许宝珠的身体朝前扑去。
脚步踉跄数下,才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出了这么大一个丑,许宝珠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许蓉。
“我跟你拼了!”
她像个牛犊子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许蓉冲去。
许蓉锐利桃花眸直视她,红唇轻启:“你再胡搅蛮缠,我会请族长开祠堂,请家法。”
许氏每一代族长,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主持族内的大小事务。
像许宝珠这样对长者不敬,对族内姐妹出手,会被关进祠堂饿上三天三夜。
许宝珠闻言脸色煞白,身体抖如糠筛,明显对家法非常忌惮。
她咬牙切齿地怒视许蓉,恨声道:“算你狠!”
许宝珠弯身拍衣服上的尘土,忽然猛地抬头,情绪失态地质问许蓉。
“你之前说川哥什么?”
许蓉不明所以,眨了眨妩媚勾人的桃花眸。
许宝珠咬牙道:“你说他不行!”
原来是这事。
许蓉口吻嘲弄地问:“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你跟他睡了?”
许宝珠忽然睁大双眼,拔高声音质问,语气透着慌乱。
她想起前世,许蓉跟杨云川生了四个孩子。
两人要是早就睡了,万一有了孩子,那她怎么办!
许蓉翻了个白眼:“你忘了我会医?一个照面就知道他行不行。”
她摸过杨云川的脉,肾脉弱,阴阳双虚,身体亏损得厉害,一辈子绝嗣的命。
明显是不加节制,才导致的肾亏。
“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看你分明还在惦记着川哥。”
许宝珠顶着半张肿起来的脸,眼神愤恨地瞪着许蓉,语气恶劣地威胁:
“许蓉!我警告你,你敢背着我勾搭川哥,插足我们的感情,我不会放过你的!”
许蓉被气笑了。
恨不得把许宝珠胡言乱语的嘴给抽烂了。
“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能侮辱我的眼光与人格。”
“从脱衣服到结束,总共时长不超过三分钟的男人,我图他什么?”
“图他深藏不露,需要放大镜才能找得到,还是图他能跟我做姐妹?”
许宝珠没想到许蓉这么不知羞耻,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她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青,大声反驳:
“你胡说,川哥前世可是生过四个孩子,他雄风凛然,生猛得很!”
许宝珠出口的话,已经彻底暴露她重生的真相。
嘴快的许宝珠丝毫不自知,心里还想着:只要杨云川不是严霄寒那个绝嗣就行,以后他们生下的孩子,可以继承杨云川的全部财富。
前世?
四个孩子?
许蓉眸光微闪,很有求知欲地问:“真的?”
她内心早已笑翻了!
许宝珠不知道,杨云川的那四个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种。
杨云川是个严重肾亏的废物,三分钟已经是极限。
前世新婚夜,她趁人喝醉做了点手脚。
让狗男人黑着脸,过了好长一阵子蔫头巴脑的日子。
许蓉能治好杨云川的肾虚,怕狗东西生龙活虎后,会来沾她的身子,就歇了治疗的心思。
如果救一个人,会牺牲自己,不如……
冷眼看他继续作死!
作死的后果——喜当爹!
许蓉还在等许宝珠的回答,见她眼神闪躲。
这般心虚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蓉不禁笑出声来。
“讳疾忌医,有病就得治,不要强撑着,你求求我,说不定能让你性福终身。”
看在同族姐妹的份上,她不介意出手帮一把。
前提,要付她报酬。
重回这个年代的她,实在是太穷了!
许宝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态度也格外尖锐。
“你给我离川哥远点!你敢破坏我的家庭,我就让你这个狐媚子在营地里都臭名远扬!”
她觉得只要随便编排许蓉几句,就会有人相信。
谁让许蓉长了张狐媚子脸。
感受到来自堂妹的恶意,许蓉眼底笑意消散,心底冷笑连连。
许宝珠费尽心机嫁给杨云川,无非是看中他的首富身份,以及能生孩子。
可她不知道,杨云川不仅绝嗣,心里装着白月光,还喜欢找年轻貌美的傍尖儿。
渣男成为国内首富,也是凭借她神医的关系网,被不少大佬开了绿色通行道。
杨云川拥有的所有资产,写的都是她许蓉的名字。
这一世,没了她的关系网。
杨云川算个屁!
门外传来急促的凌乱脚步声。
“阿蓉,收拾好了吗?”
许母急切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来。
许蓉耳朵微动,听到外面还有两道沉稳有力,非常规律的脚步声。
她心底有了个大概猜测,冲门外喊道:
“妈,我好了!”
娇软的少女音,乖巧且悦耳动听。
门外,两名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穿着合体修身军装的男人,跟在许母的身后。
他们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圆顶军帽,脚上踩着黑色军靴,眉宇间一片英武气。
听到屋内传来的女孩声音,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团长媳妇这把嗓子,比文工团的女兵还要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