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茶盏的第二天,我染上了风寒,不得已请来大夫为我医治。
「夫人心郁于结,思虑过重才会久病难愈,况」
他欲言又止,「大夫请讲。」
他叹息了一声,「夫人本就体弱加上喝的避子汤药太过凶猛,日后再难受孕。」
我愣了一下,心下却有些清明。
顾衍之对我只有床第上的留念,在他眼里,我只是赵家送来维系家族联姻,照顾赵家血脉的人,又如何会让我受孕。
他本就有心爱的女子。
昨日他提前从江南回来,我着急见他们,失手将茶滴了几滴在画轴上。
我害怕画卷受损,想将画卷摊开一点点吸干。
却见了画中一名身着火红装束的女子在马背上肆意奔腾,鲜活得似乎要从画中跃出。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竞看呆了。
顾衍之回来见我拿着他的画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自知是自己的错,咬牙任他责骂。
顾衍之全然不顾夫妻情份一场,当着下人的面将我赶到了外院,「日后若没有我允许,你不得靠近这里一步。」
突然几个雷声落下,春雨随之而来。
我堂堂伯爵夫人,如今却形象全无。
一时五味杂陈,当夜就起了高热。
「夫人,诚少爷在门外。」
顾诚乃顾衍之嫡长子,也是堂姐的孩子。
我急忙呼唤他进来,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病,害怕过气给他,立即叫停了他的脚步。
「诚哥儿有心,娘亲只是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了,诚哥儿莫担心。」
不想顾诚竟反驳道:「我娘亲乃赵学士嫡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父亲不过是个庶出秀才,而你一个半路认亲的身世不明的人,如何敢称之为我的母亲。」
我一愣,顾诚不过随顾衍之下江南半年,竟对我如此生疏。
看着他义正言辞否定我是他娘亲的模样,我的心不由泛酸。
从前,顾衍之若责罚了他,他总是委屈地寻我安慰。
如今却这般嫌弃我。
我忍着不适起身站在了屏风内,「诚哥儿,我待你如亲子,又是伯爷正经娶进门的续弦,当得起你一句母亲。」
顾诚却冷哼了一声,「你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怎担待得起我叫一句母亲。」
我气不过重重咳了几声,顾诚甩袖道一句:「晦气」。
逆光处,顾衍之竟然来了。
我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不会来寻我。
顾诚与对我的无礼不同,他恭恭敬敬向顾衍之行了个礼,随而向他的身后不停张望。
我好奇地探头,只见一名身着红色竞装的女子,手持鞭子站在顾衍之的身后。
是顾衍之画中的女子!
顾诚见到她,立即裂开了嘴,朝她又是行了一礼:「徐先生。」
我这才知晓,顾诚随顾衍之下江南时,曾因路途疲惫,与顾衍之吵了一架,离家出走时差点被人掳走,是徐墨浓将其救下。
而顾衍之曾与徐墨浓在书院同载七年,其中的情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墨浓不仅文学上颇有造诣,武学上甚至比男子更上一层,我欲让她教诚哥儿骑射,你安排下墨浓的住处。」
我还在病中,可顾衍之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徐墨浓陪着顾诚在门外挥着皮鞭打了两晌,见顾衍之提到她的名字,立即闯了进来。
我捂唇又咳了两声。
顾衍之和顾诚,一左一右拉住走进门的徐墨浓。
顾诚:「徐先生别被她传染了。」
「当心过病给你。」顾衍之皱着眉头瞥了我一眼。
徐墨浓惊呼了一声,「夫人生病当好好休息,我会替您照顾好顾诚,等您醒来后,我教您些强身健体的招式。」
看着他们三人亲昵的模样,仿佛再正常不过。
我突然觉得疲惫。
「我会让人安排好徐小姐的住处,我如今还在病中就不招待各位了。」
从前哪怕我生病都会尽心尽责为了他们做好安排,今日是我第一次请他们父子二人离开。
明明离床只有几步之遥,我却走得如此艰难。
心下早已一片冰凉。
为了他们这般冷漠的人值得我付出那么多吗?
一想到未来的一辈子,我不仅要照顾两个不爱我的人,还要亲自为我丈夫喜爱的女子妥善安排,我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没有了他们,我能独自活下去吗?
我缓缓闭上了眼,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女子也可以是自由随性的。」
我要和离!
这个念头一出,我瞬间觉得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开。
想通后的我很快便痊愈了。
而这几日顾衍之和顾诚都未踏进我屋内一步。
我捏着和离书急切地想找顾衍之签下。
到了他的院子,却被侍从拦下,「对不起夫人,伯爷有令,未得他通传您不得入内。」
可我却见到了徐墨浓踏进了他的书房。
见她撕了他心爱的书籍用作投壶的工具。
见顾诚在一旁拍着手叫着好棒。
见顾衍之一脸温柔地纵容她。
我紧了紧手中的和离书,深深吸了口气,「如此便麻烦你通报一声我在院中等他,有要事要商量。」
顾衍之看了我一眼,却仿佛没看到。
顾诚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爹,她是不是故意这般说,想引起您的注意?」
不过半年,我细心教导的孩子怎会变得与我如此梳理。
侍从略显心虚道:「爷请您先回房,待他完事后自然会去找您。」
我从日中等到了月亮升起,到太阳渐渐取代了月亮。
「小姐先去休息吧。」
这不知是香儿第几次让我休息。
我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却沾头就睡。
直到落日余晖,顾衍之终于记起我的存在。
他抖袍坐下,手持一盏茶喝了两口,脸上挂着还未收起的笑意,身上还带着淡淡草地的清香。
他们三人一早便到皇家马场骑马了,怎会记得我。
「何事?诚儿和墨浓还等着我用膳。」他语带焦急,频频看向门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将和离书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手指轻点着桌子,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赵妍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我轻笑一声,朝他福了福,「伯爷说笑了,和离书是我亲手写的,我怎会不知。」
顾衍之将茶水随意浇在了和离书上,语带不善:「你虽文采不行,可向来听话,我不知道你听信谁的谗言,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
我立即又拿出了一份,递给他,「没有人怂恿我,是我自己想和离。」
顾衍之终于望向我,脸上却是错愕和愤怒,「就因为墨浓?她有才,我惜才才将她带回府中教导诚哥儿,凭你见识浅陋如何教育诚哥儿?」
他哪怕是解释也不妨再次贬低我,我攥紧袖中的手帕,抬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你是伯爷,今日哪怕没有徐墨浓,来日也会有张墨浓、钱墨浓,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想与你和离,仅此而已。」
顾衍之凝视我片刻,他身上迸发出上位者的威严令我冷汗涔涔,我强忍着惧意与之对视。
他突然抽过我手中的和离书,启唇嗤笑,「我若不同意,你当如何?赵家恐怕更不会同意,你不要再为一点小事无理取闹了,你若乖乖当好伯爵夫人,我自是会给你几分尊重,想和离绝无可能。」
「是吗?那便试试。」
顾衍之生气地甩袖离开。
他自是不信我一个母族不宠的弱女子能作出什么惊天的举动。
他生气不过是我这个乖巧的棋子挑战了他身为男人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