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明走时,与我说了什么,我依然没听清楚。
只是在午时去了他的书房。
宴明不满我的突然到访,见到我时,眼底压着不耐和烦躁。
“我想出宫。”
我言简意赅。
毕竟,我与宴明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
再不济,我也算是他的恩人。
如今女主在怀,我只希望他能念着往日对他的照拂,放我离开。
宴明低头看奏折。
他有意晾着我。
我便重申道:“宴明,我要出宫。”
或许是宴明两个字触动了他的回忆。
这么多年,再没人敢叫这个名字。
他揉着眉心,抬头看我:“茵茵,别闹了。”
我笑的有些悲怆。
别闹了?
十四岁生辰那年,我躲开了京城内的所有王公贵族,偷偷溜去见了宴明。
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
他说我胡闹,将藤条抽向我时。
宴明替我挨了藤条。
那时,他擦着我的眼泪,哄着我说:“茵茵别怕。”
“我保护你。”
那是我的宴明,我的竹马。
死在了十五岁。
而眼前的皇帝陛下,他的语气生硬:“周茵茵,别再胡闹了。”
“朕的耐心有限。”
我被轰出了书房,曾经对我谄媚讨好的大太监此时也看人下菜,提醒我旧情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花园。
花草掩映之中,我看到了宴正安和许云烟的身影。
宴正安十岁,不及许云烟高。
却已经有了帝王之气。
我听他安慰许云烟:“许姨才学见识皆为一流,医术更是出神入化,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许云烟低头看向宴正安:“那你母亲要如何,我听说她与阿明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宴明青梅竹马,如今兰因絮果,不知多少人背后笑我。
就像当年笑我与卑贱皇子纠缠不清。
如今宴明翻身为王,可我没有。
好似我这前半生后半生,全部都是笑话。
宴正安语气清冷,谈到我时,就好似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柔贵妃乃罪臣之女,无才无德,许姨不必同她比较。”
我看着宴正安,只觉得陌生。
当年发烧时抱着我不撒手,直叫娘的奶团子,不知何时,也随着所有人一起,称我为柔贵妃。
他还不曾读书时,我整夜整夜给他讲睡前故事。
陪他放风筝、为他学会了做糕点。
如今,比不上他与许云烟相识短短十几天。
正欲离开时,宴正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许姨,我将来必是太子,谁都不能反对你做皇后。”
我神情恍惚。
宴明只有宴正安这一个太子。
而我是太子生母,却不是皇后。
按照规矩,此种情况应当——
去母留子。
寒意直逼心脏。
我不敢、也不甘心想象内心的猜测。
一脚踏空,便摔倒在花丛之中。
尖锐的刺划破了我的手臂,鲜血直流。
艰难起身时,却只能看到宴正安冰冷的双眸。
小孩的声音与宴明小时很像。
一本正经中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柔贵妃,偷听别人说话,乃小人之举,为人不齿!”
也就是在此时,脑海中突然一声嗡响。
熟悉的声音让我不再迷茫。
【宿主,是否继续攻略任务】
【任务失败,面临抹杀】
天旋地转之后,我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柔贵妃...”许云烟想要向我行礼,却被宴正安一把抓住了手臂。
宴正安对许云烟温和有礼:“许姨要母仪天下,不必跪柔贵妃。”
我看得见许云烟朝我露出挑衅的眼神。
也看得见这一大一小在我面前上演母慈子孝。
任务还能完成吗?
我不由露出苦笑。
连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都围着许云烟转,
我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无视身后两人,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地宫殿。
推开门。
宴明竟坐在院里,好像在等我。
我有些恍惚。
自从许云烟进宫,宴明已有半月没来过我这里。
见到我,他主动叫我:“茵茵。”
宴明身侧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这是赏赐。
皇帝对妃子的赏赐。
我看着他的脸,想到的都是十五岁的他。
“为什么?”
没有理会宴明的主动示弱,隔着他站的很远。
我只问了三个字,但他心知肚明。
宴明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抚摸我的脸。
“云烟救过我。”
“若非她予我米粥,我早饿死在异国他乡。”
“她于我有恩。”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我就知道。
一粥之恩!
原来我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是无法改变结果。
宴明的手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替我拭去泪水。
可攻略失败已成定局,我咬牙质问他:“那我呢!”
“没有我你不会饿死、冻死在这大雍皇宫之中吗!”
我做了那么多。
十五年朝夕相伴,抵不了许云烟随手施舍!
“周茵茵!”
宴明额角青筋虬结,俨然已经发怒,他朝我举起手,却迟迟不肯落下。
“周茵茵,以下犯上,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暴君发怒,很可怕。
可我现在不怕了,我上前一步,仰着头:“我要做皇后。”
宴明一把将我推开,甩袖离开。
我跌倒在地,手心摁入石子,血红一片。
“倘若不做皇后,我会死呢!”我朝着宴明的背影大声叫道。
宴明停步,扭头时眼底全是狠厉。
他说——
“那你去死。”
我坐在雪地里崩溃大哭。
一切都结束了。
出宫?
任务失败,系统抹杀,我还要自由做什么?
我整日躺在宫里浑浑噩噩,谁也不见。
宴明再没找过我。
他独宠许云烟的消息不需要刻意打听,整个后宫都知道。
他为许云烟开凿人工湖。
种下一大片灿烂的牡丹花。
我也喜欢牡丹。
我也喜欢湖里的锦鲤。
十五岁的少年曾发誓给我想要的一切,如今全部给了另一个女人。
宴正安来过。
那日午后。
他身边的太监趾高气昂的问我,为什么没再送糕点到太辰宫。
我躺在藤椅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糕点?
小时候宴正安最爱吃甜的。
我整日闲来无事,总是研究着如何做些新奇的糕点。
那时,小孩子抓着我的衣袖,看向我时眼里总是亮晶晶。
他会鼓着掌说:“母妃好厉害。”
像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
后来宴正安有了自己的宫殿,时常见不到,我也会做糕点,亲自送去。
我让身边的婢女将人轰走时,宴正安来了。
他来时,身上的茉莉香,属于许云烟的味道便无孔不入地侵入我的地盘。
“柔贵妃好大的架子!”
我不想见他,因而也不曾睁眼。
“本殿下想吃桂花糕,柔贵妃别要我等太久。”
高高在上,命令般的语气和如今的宴明如出一辙。
他们不愧是父子。
太像了。
“柔贵妃!”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宴正安语气之中有了怒火。
虽然稚气未脱,但霸道十足。
他不像寻常小孩得不到了就会撒泼打滚。
他不觉得自己得不到。
毕竟这是未来的储君,想要什么,自然有人费尽心思为他服务。
殿内的宫女太监跪做一团,瑟瑟发抖
“你若想吃,便叫你的许姨给你做。”我睁眼,冷笑出声。
宴正安闻言,稚嫩的脸上竟挂了些了然。
“许姨是许姨,贵妃是贵妃。”
“柔贵妃莫要学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
我愕然。
争风吃醋?
他以为我如今这样是因为眼红他更亲近许云烟吗?
或许是吧。
我无法反驳。
宴正安打量着我的神情,轻哼了声:“许姨的手要行医救人,怎能做这些粗活。”
“那日是本殿下言语过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冷笑。
宴正安到底是来道歉,还是来炫耀的。
他将许云烟捧到天上,将我踩进泥里,还要我不要放在心上。
“滚!”
我指着门外,大吼着叫他滚蛋。
宴正安愣住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紧紧咬着牙,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头也不回地跑出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