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人影乍合即分。
门外,一个又瘦又小又黑、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小女孩,震惊无比看着门内两个在一起的人。
“滚!”
一样东西飞出来,不偏不倚,砸在小女孩脑门上。小女孩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捂着脑门,她爬起来,跌跌撞撞朝院子里停放的一方门板走去。
门板上面,躺着一具冰凉早已僵硬的尸体。
......
“林思泠——你娘要被浸猪笼咯!你马上会是没人要的孤女了!哈哈哈——活该!”
被狠狠推倒在地的林思泠,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鲜血迅速涌出,染红地面。
注意到这一点的熊孩子,刚刚还嚣张不已的气焰,一下子偃旗息鼓。傻愣一刻,转身拔腿就跑,冲出门外。
宛如一头受惊小兽,边逃边嚎出了破锣嗓门。
“哇——臭丫头死掉啦!”
隔了会儿,地面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动了动,手脚抽搐,慢慢苏醒过来。
一对原本没有神采的死鱼眼睛,透露出某种不符合本人年龄的清冷、深沉情绪来。
很明显,这是内在换芯儿了。
摸摸疼痛的后脑勺,把沾了一手粘糊液体的手举到眼前看,林思泠无比悲哀地确认这一事实。
她放假在家玩游戏,玩得好好的,突然就穿到这里——
整个人严重缩水一大圈不说,打量周围环境,这分明还是置身于古代的一个贫民窟!
家徒四壁四个字对于它,算是褒奖。
当然,当务之急不是挑剔环境,而是她现在后脑勺的伤。不赶紧处理下,说不准步原身后尘了。
艰难地坐起来,爬到稻草铺,凭借接收到的原主记忆,在草垫子下面的小布袋里,翻找出一件红色肚兜。
这是原主她娘......
她娘唯一一件值钱的家当。料子细棉,从未上身过。
林思泠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刀片划成布片,充当绷带紧扎伤口止血。
至于吉利不吉利,顾不上。
母女俩只有两三身叫花子外衣,毁一件少一件,影响出门。
至于她娘少件内衣的事......即将要浸猪笼的人,管那么多干嘛?
说起原身,这也是个倒霉催的娃。
她娘林莹莹,据说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因为犯错被当家主母发卖。她爹宋振花了一两银子,买下娶做媳妇。
而她,因为她娘不满十月怀胎早产生下她,引起婆家极大怀疑,认为她不是老宋家的种。
架不住她爹往死里保她们母女啊,将她视为己出。气得婆婆周老太直拍自个大腿,骂二儿子鬼迷心窍,连同二儿子也不待见。
两个月前,她爹在城里打短工,遭遇飞来横祸,不幸殒命。
约莫是贪图东家那一笔丰厚的抚恤银子,周老太借口二儿媳不守妇道,林思泠不是宋家的种,将母女俩扫地出门。
这时候,她娘已然怀孕六个月。
一怒之下,她娘将她的名字改了。
可失去夫君,没有收入来源,宋家就给一间破烂的茅草房,供母女俩栖身,拿什么养家呢?
于是,熬不下去的林莹莹,挺着大肚子再次去找宋家要说法。不管咋样,那笔抚恤金有她的一份——
故而,被激怒的周老太这回发狠了。
直接状告村里正,要将林莹莹绑了浸猪笼。连同林莹莹肚里的孩子,宋家也不认,栽赃是林莹莹奸夫的。
自身身陷囹圄不说,带累原身,给宋家熊孩子欺上门,一推小命没了。
捋顺前因后果,林思泠为为自己的地狱开局,掬了把同情泪。
所以说,不务正业玩游戏是不对的,果然遭报应了吧?
她现在这具身体,九岁。吃不饱穿不暖小可怜一只,发育不良,甚至不如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力气。
大堂弟宋兴福、就是害原身的熊孩子,一推便让她送了命。
这么破败的身体,如何去救林莹莹呢?
不救也不行!
失去她娘这个监护人,她凄惨的下场可以预见。
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血差不多止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严重出现了幻觉,此时她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叮,种豆得瓜系统开启。
以人青丝为种子,精心培育24小时,收获任意农产品;极小几率得到此人忠心,收为随从,上限10人。
来了,穿越者的标配金手指!
林思泠先是狂喜,继而迷茫。
什么意思?
拿人头发当种子?
这个撇开不谈,能种出人的忠心,收之为随从?她一穷二白不是还多添张嘴巴,跟着她吃吃喝喝?
好奇怪的金手指。
感觉应该与她穿越前玩的游戏有关:那游戏她下载了两个MOD。一个是如意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是收随从软件。
这金手指六得很,直接给她整合了。
目前所处大环境为少康元年,肃州召南县宋家村。
这几年天灾人祸。肃州刚经历过一场旱灾,又迎来一场特大水灾。加上官府横征暴敛、盗匪横行,老百姓们普遍缺衣少食,生存困难。
种瓜系统倒是来得及时。
不过,眼瞅着她娘将被浸猪笼,收随从什么的,派不上用场吧?
门外传来噔噔脚步声。
林思泠来不及找个地儿装晕,“砰”的一声响亮!她家破门板再次遭劫,哐哐挣扎摇晃几下,倒下来,四分五裂。
双鬓斑白、发髻挽得梆硬的一个青布衣老妇人冲进来,气势汹汹。
她用犀利刻薄的毒辣眼神扫视林思泠,没好气对心虚胆怯跟在自己身后的熊孩子宋兴福说:“这死丫头不是活的吗?大小子你瞎嚷嚷啥?”
给村里人听到,无事生非!
林思泠静观其变,打量对方。
只见这老太太颧骨高,嘴皮薄。一双浑浊细长眼睛,嵌在风干橘子皮的老脸上。
相由心生。
不用问,这就是她“奶”周老太!
宋兴福战战兢兢从他奶身后伸出头来,小心瞅了眼用红布包着头的林思泠,又看了看地上模糊的人影子。
片刻后,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这臭丫头!竟敢装死吓我?我真打死你!”
骂骂咧咧,扑上前要揪住林思泠,好好教训一番。
林思泠奋力闪躲,还用脚踹了对方几下。
奈何周老太着实疼自个孙子。宋家女人不吃不喝,也要将省下来的口粮,让给家里男丁!
小崽子养得跟头小牛犊似的壮,浑身是劲,哪像她这种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她的反抗如同猫抓痒。非但没能击退宋兴福,反被小崽子按在地上摩擦。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痛揍。
不能还击,且没得说理,林思泠急了,爬到草铺边捡起刚割肚兜的刀片,举着便向这对恶毒的婆孙吼。
“姓周的老太婆,你再放任你家小疯狗乱咬人,小心我把他废了!”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她说不准还能穿回去。
周老太见她拿着生锈的刀片乱挥,状若疯狂,生怕伤了自家宝贝孙孙,连忙将宋兴福拽回身边。
“大小子,跟奶回家去!这么个小野种你理她做什么?等明天收拾了她娘,再把她提脚卖了,给你买糖吃。”
宋兴福鼓起脸上的横肉,恶狠狠瞧了眼林思泠:“将小野种卖远点!有她在,村里大牛他们总笑话我和弟弟——”
林思泠出离愤怒,追到门边,冲两条离开的身影喊。
“你们算什么东西,有资格卖我?不是将我们母女赶出宋家了吗?还说我不是你们宋家的人......”
周老太回头送出嘲讽的一笑,那笑容包藏无限恶意。
林思泠一腔不平,瞬间给这一笑浇息怒火,冷静下来。
她娘明早就会被村里正开祠堂浸猪笼!
等她娘一死,她一个小丫头,毫无自保能力。宋家要将她绑了卖掉,根本无法反抗。
求人帮忙?
村里人眼睁睁看着宋家害死她娘了,谁会帮她?
要命的是,她现在还不能撇了她娘,自个逃命。一个九岁的孩子,能逃到哪去?
古代没有路引,没有成年人保护,她在外就像是一株野草,妥妥任人践踏。
想了又想,林思泠扔下刀片,扯把稻草胡乱擦擦脏手,抬脚朝宋里正家走去。
虽说原身记忆里,她娘林莹莹不怎么待见自己。不过于情于理,不能弃她娘不顾。
哪怕为她自己?
至于家门洞开,无人留守......雪洞似一间草房,摇摇欲坠,放现代当茅房都嫌差,哪个梁上君子想不开要光顾?
她家最值钱的东西,目前顶在她头上呢!
时近晌午,田间无人劳作。
淤泥里东倒西歪,趴着被水泡烂的农作物。少数新种的水稻豆类,附近有村民搭草棚子,不错眼珠地盯守。
就怕有人饥不择食,将幼苗刨出来吃了。
他们一家子老少,可全指望这一批新播种的粮食收获,熬过冬天呢。
而这期间没有进项,只能想尽各种办法。抵押家当、卖儿卖女,换回粮食。甚至于剥树皮碾成粉,混合着野菜末、草屑末炕成饼充饥。
听说还有那去河边挖观音土的。不过吃了没几天,便腹痛坠胀死的凄惨。
她娘也是没办法了。
怀着孩子呢,存粮告罄、野菜挖不到。想着周老太能看在过世男人及未出世的孙子面上,还回一点抚恤银子,以便撑到生产后,外出劳作。
万不料这婆家当真是豺狼之毒,翻脸直接要把自己媳妇送上黄泉路。
林思泠肚子咕咕叫,浑身难受没劲。饥饿像是在她腹中点了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痉挛。
空有金手指,短时间内搞不到吃的。
瞥一眼脚下的泥土路,随手揪了小把草,摘去上面脏东西,塞进口中。
满以为能学吃树皮、吃草根的大无畏精神,谁想那草又苦又涩,根本咽不下去,无奈又吐了出来。
短短不到两百米的路,她艰难走了一刻钟。
宋里正家盖的是全村唯一的青砖瓦房。他小儿子在县城读书,听说也是全村唯一的童生。
为此,宋里正沾沾自喜。
每逢出门,一撮山羊胡子梳理得油光滑亮;那大肚子腆着,基本看不到自己的脚。背负双手,县太爷来了也没他有官威。
尚未接近宋里正家,他院子里的大黑狗便龇牙咧嘴,冲人凶猛嚎叫。
林思泠怕狗,不敢再向前。站在原地,等候宋里正的家人出来看情况。
过了会儿,宋里正家被狗吵得受不了,终于有人开门出来查看。
见是位眼睛大、瘦高个的年轻小媳妇,林思泠连忙招呼人:“宋二婶,我来求见里正爷爷的!请问里正爷爷他在吗?”
宋二婶一看林思泠,就知道她来做什么的,脸上怜悯之色一掠而过。
拴好狗,对她招了招手:“宋二丫头,你过来,狗不会咬你的。”
没被逐出宋家前,林思泠在宋家排名第二,大名宋二丫。因此村里人习惯称呼其为“宋二丫头”。
林思泠这才壮着胆子上前。那狗有主人在,果然不叫了,乖乖趴在地上,吃主人端来的残汤剩羹。
望了眼狗碗,林思泠舌尖分泌出唾液,不争气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她快饿死了,可这宋里正家好富有,居然能养活一条大黑狗!
而且,这狗吃的都比原身母女吃得好!
她的表情,宋二婶尽收眼底,没太在意。
村里的小孩子,哪个不是像宋二丫这样,见什么吃的都垂涎欲滴?
只是这年头,家家户户过得艰难。她婆家是因为公公当着里正,有那么一丢丢官府给的收入,才能维持过来。
要救济旁人,万万不行。
养条狗能保护家人;给外人吃的,能冲他们摇尾巴吗?
所以,宋二婶把心里那一丝丝同情收起,正色对林思泠道:“宋二丫头,你回去吧!你娘的事,她咎由自取。”
顿了顿,觉得跟一个孩子数落其母亲的不检点,有些残忍,改口。
“这事,你找我公公也没用!处置她的决定,是村里几位长老共同决定的——你奶不怕家丑外扬,一心清理门户,还能冤枉了你娘?”
“这是什么逻辑?”
林思泠给气笑了。
“就因为是那老太婆一家举证的,绿帽就一定得扣我爹头上?捉贼捉赃,拿奸拿双,仅凭他们一面之词,便要将我娘浸猪笼?”
“你们擅自动用私刑,难道祠堂宗法,大过国法?”
“咦......你这小丫头,几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宋二婶用不可思议的全新眼光瞧她。
“什么宗法国法的,我就和你说了,找我、找我公公都没用!你娘她不守妇道,落到这种下场,纯粹是她咎由自取!”
回身将拴在树下的狗解了绳子,又放任大狗在院子里撒欢,对人虎视眈眈。
“你快回去吧!有求我公公的功夫,还不如去求你奶——懂吗?”
自以为大发慈悲,指点出明路的宋二婶回屋去了。独留林思泠,怔怔站在竹篱笆外。
隔了会儿,她低头往回走。
天大地大,无所适从,她四顾有种茫惶感。空有金手指,且身为穿越者,可她连原身的娘也救不了,怎么办呢?
思忖一番,还是得去祠堂那边看看。
林莹莹被关押在祠堂内,如果能将其在浸猪笼前救出来,连夜逃出宋家村,不失为一条解决之法?
至于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