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十六年八月初八,大吉,宜婚嫁。
东宫寝殿内。
一身凤冠霞帔的孟云裳呆坐于榻上,眼底的震惊久久未褪。
莫名穿越到这大盛朝十年,直到刚刚,她才从脑海突然响起的声音中明白——
原来她身处于一本小说世界。
男主是她今日成婚的太子夫君沈淮明,女主则是跟沈淮明有杀父之仇的刺客,姜凝!
而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炮灰,是被剧情规定的温柔正妻,将来会为女主挡刀而亡,以命来成全男女主的名正言顺。
按照书中剧情,今夜她的大婚之日,姜凝就会前来刺杀沈淮明!
思及此,孟云裳心口猝然收紧,一抹慌张蔓延开来。
她再也坐不住,猛地掀开盖头,匆忙起身,迈步走向门口。
才走两步,寝殿大门吱呀被人先一步推开。
男人一身喜服,身形颀长,烛光映着他俊朗面容,气质斐然。
正是沈淮明。
见他没事,孟云裳正要松口气,目光下落时,神色猝然一紧。
只见他腹部的喜服正浸出一抹暗红!他竟当真受了伤!
孟云裳紧张上前搀扶,眉头深深蹙起:“殿下,你没事吧?”
她的手还没碰到他,沈淮明就已不着痕迹避开了:“无妨,皮外伤。”
孟云裳不禁一愣。
沈淮明性子疏离淡漠。
从前是男女有别,他不愿与她多接触。
可在今日,如果一切真如脑海中那莫名的声音所说,那沈淮明就不是所谓的男女有别,而是……他不喜自己。
想到这,她心里不免泛起酸苦来。
这时,沈淮明淡淡抬眼看她,“太子妃怎么还不睡?”
对上那双平静的墨黑瞳仁,孟云裳攥了攥手,正要开口。
殿外却在这刻传来的尖锐怒骂——
“沈淮明!你害我家破人亡,我此生与你誓不两立!”
听到这声音,孟云裳就知晓,那是女主姜凝,是沈淮明未来真正的爱人。
根据脑海里闪过的剧情,她知道,沈淮明将姜凝抓捕后,并未送入地牢,而是关在了后院。
此刻,便是姜凝打昏了侍卫跑出来向沈淮明示威。
孟云裳也知道,姜凝逃不掉。
果然,很快她便听见沈淮明说:“太子妃,你先休息吧,孤跟这刺客还有事要处理。”
再回神,他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前方。
孟云裳的手仍悬在半空。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讷讷说完未能开口的话。
“可殿下,今夜是你我的新婚夜……”
寝殿空旷寂寥。
回应她的,只剩摇曳不明的烛光。
一刻钟后,孟云裳亲自拆下满头凤钗,望着铜镜内这张十八岁的脸庞,神色恍惚。
十年前。
她因为一场车祸从现代穿越过来,成了同名同姓的将军府幼女。
那时候,这具身体才八岁,孟云裳试遍了回去的法子,皆无果。
十五岁那年,她想过寻死回家,也就是在那时,她遇见了沈淮明。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冰冷的潭水灌入口鼻时,痛苦到几近窒息的感觉。
可最终刻在她记忆深处的场景,确是沈淮明逆光站在高处,冷眼睨她——
“世上万难总有解决之法,死是最愚蠢的决定。”
他以蛮横的姿态救了她骂了她,却也同样蛮横地闯入她的心。
后来她才知,他是大盛的太子。
因为知晓两人之间的鸿沟,她便将这份爱意深埋于心,从未奢想过与他能有什么。
可两年前,沈淮明突然上门提亲,要娶她做太子妃。
这份求亲如同巨大的惊喜朝她砸来。
是以,孟云裳才会以为,他对她定然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自此,她放弃了回家,也愿意嫁给他,为他留在这陌生的朝代。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刮来,吹灭了一盏喜烛。
孟云裳看着铜镜里暗下来的面容,心陡然抽痛。
知道所有真相后,她第一次开始感到迷茫。
喜烛灭,在这个朝代乃是不详之兆。
是否上天也在预示着,她不该开始这段婚约……
一夜未得安眠。
沈淮明亦是一夜未归。
天亮时,孟云裳换上衣裳,决定前去寻他。
她想了一晚上,还是不甘心,也不愿相信那荒诞的声音。
认识沈淮明这么多年,她深知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爱上一个想要他命的人。
谁知刚踏出主院,就撞见沈淮明迎面走来。
这时的他已经换下喜服,穿了往常最爱穿的玄衣。
很奇怪,明明还是以前那个人,可怎么就变得陌生起来了?
他近在咫尺,她却莫名觉得遥不可及。
四目相对。
孟云裳还未行礼,就听他的声音沉沉响起——
“太子妃,孤决定留下那名刺客,做名义上的侍妾。”
孟云裳浑身一僵。
按照那声音说的剧情来看,她明白沈淮明是想以此来折辱姜凝。
可谁又能料到,他们却会在日后的相处中,渐渐生出情愫来。
想到这点,孟云裳紧紧攥手,开口劝:“殿下,此事不妥。”
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回驳。
沈淮明眼里闪过诧意,可很快,他沉下脸:“孤意已决,太子妃只管照做。”
“另外,昨夜孤遇刺之事,不得外传。”
轻飘两句话,亦如细针扎入孟云裳的心里。
不得外传他遇刺,显然是要护住姜凝了。
孟云裳不明白,向来大公无私的沈淮明,怎么就偏偏能为姜凝破例……难道就因为姜凝是女主吗?
想到这,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刺杀储君乃是大罪,您这是想包庇刺客?”
话音才落,就见沈淮明脸色黑沉,冷声警告:“太子妃,慎言。”
秋日凉风习习吹来,孟云裳的心也一瞬凉下来。
他一口一句‘太子妃’,语气冷淡得如同在交代下属一般。
却独独没有任何夫妻情谊。
孟云裳抬眼,深深望进沈淮明的眼底,她试图从其中找出一丝愧疚,却无果。
最终,她强行咽下喉间涩意,垂眸行礼:“……是。”
而沈淮明在交代过后,很快离去。
没在她面前多停留一秒。
不等孟云裳转身,却见一名掌事嬷嬷快步走来,听在她面前行了礼:“太子妃,皇后有请。”
孟云裳的心陡然一提。
她微微欠身回礼:“有劳,嬷嬷稍等。”
语罢,她疾步回房躲入屏风后,拿出匕首往指尖划了一刀。
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鲜血冒了出来。
孟云裳皱着眉,将血涂抹到一条素净方帕上。
昨夜沈淮明一夜未归,同房之事无从交代。
皇家本来就忌惮将军府,但凡她被抓了把柄,恐怕连累的就是整个孟府。
穿越到孟家十年,孟云裳虽然与孟家人不算多亲近,却也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带着那抹带血方帕,孟云裳跟着掌事姑姑一路来到凤仪宫。
孟云裳进来时,皇后慵懒靠坐在椅子上,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一眼。
孟云裳心知皇后不喜自己,只是碍于孟家的势力才同意沈淮明娶她。
因此,每每觐见皇后时,她向来小心谨慎,唯恐出半分差错。
收敛情绪,孟云裳上前恭敬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蹲了许久,皇后才抬手免她的礼。
孟云裳刚起身,抬眼便见皇后眸色沉沉又问:“太子妃,昨夜新婚如何?”
闻言,孟云裳示意身后的宫女端上落红的方帕。
方帕递上,她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攥手。
她不知道皇后会不会信这方帕上血迹的真实性……
可谁知,皇后瞥一眼帕子,却是示意身旁嬷嬷直接过来掀她的衣袖。
这是要看她的守宫砂!
孟云裳意识到这点,下意识便缩手要躲开。
见状,皇后当即冷斥:“放肆!你当这里是你那不守规矩的将军府不成?”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
孟云裳抿紧了唇,终究还是认了命。
嬷嬷将她的手一把扯过,查看过后,高声禀告:“回皇后,太子妃守宫砂仍在!”
话音落地,一个茶杯便直接朝孟云裳的面上砸过来。
皇后勃然怒斥:“孟云裳!你简直胆大妄为!竟敢作假诓骗!你们将军府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茶杯砸在眼角,温热的血模糊了孟云裳的视线。
她面色苍白低头跪下,却不敢多说话。
旋即,就听见皇后冷声道。
“新婚夜居然连太子都留不住,你现在就去殿外跪着!本宫要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像你这般肆意胡来!辱了家族脸面。”
“……儿臣领罚。”
孟云裳伏地磕头,而后到了宫外的地砖上跪下。
就连嬷嬷路过她时,也不觉冷讽:“真不知这将军府怎么教的太子妃,当真是没教养。”
孟云裳听着,攥了手,终究还是不发一言。
宫外小雨淅淅沥沥。
雨不大,打在t?她身上,却凉得刺骨。
孟云裳记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影视里的场景,每到这种时候总是大雨倾盆。
如今她才发现,其实不用大雨,小雨也足以钻心彻骨。
孟云裳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了一夜。
翌日清晨,在她浑身冻得发僵时,一抹玄色身影踏步而来。
正是沈淮明!
孟云裳冰冷的心涌上一抹暖意,他是来……救她的吗?
可下一秒,沈淮明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略过她踏入了凤仪宫。
速度之快,让孟云裳恍然以为他的身影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过了片刻,沈淮明才从里面走出,停在了她面前。
他的脸色黑沉,张口便是怒斥:“孟云裳,你真是荒唐!居然干出这样离谱的事来!”
心口一瞬像被尖刀划破,呼啸冷风往里灌入,刺痛不已。
孟云裳对上沈淮明冰冷的脸色,终究还是哑声低头:“臣妾知错。”
沈淮明冷睨她一眼,迈步离去。
走了两步,见孟云裳未起身跟上,他停下神色冷厉:“还不走?你丢人还没丢够吗?”
耳边嗡鸣作响,孟云裳全身发软无力,强撑着站起来。
沈淮明却已经大步朝前走。
看着他冰冷绝情的背影,她突然间有些坚信他不喜欢她的这份念头了。
鬼使神差,孟云裳嘶哑着嗓音叫住了他:“殿下,你当初为何要求娶我?”
前方身影停下。
安静许久,孟云裳听见沈淮明冷淡的声音响起。
“孤要求娶的,只是将军府之女,恰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