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三十,裴时景‘出谷’的日子。
梁欢瑶戴上并蒂海棠钗,换了身青色衣裙,就出了房门。
静室外。
看看双眼紧闭,端正跪在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佛珠,翩翩白衣不染尘的男人。
梁欢瑶按捺着激动的心,轻声低唤:“时景……”
裴时景闻言,回头看了梁欢瑶一眼,一双黑眸如青灯幽幽,古井无波。
“不是说过,不要来静室找我吗?”
冷淡的嗓音让梁欢瑶的心都仿佛被震碎了一个小角。
她眼中闪过苦涩,涩涩解释:“今日是月末,我是特意来等你回房的。”
“不用,你先回去。”裴时景淡淡打断,并没有起身的动作。
梁欢瑶站在门外,着急问道:“你不同我回去吗?我们只有今晚能见面,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从年少就心悦裴时景,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他。
可这些年,裴时景冷淡疏离的性格让她一直空落落的,所以想要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裴时景却像没听见,转身要关上静室的门。
“裴时景!”梁欢瑶想要去抓他的手。
裴时景却往后一退,避开了她。
接着,冷淡的嗓音响起:“生孩子等于过鬼门关,你的身子不合适。”
“裴某答应过你父亲,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所以你也不必受这些苦。”
明明是为她好,梁欢瑶听着,内心却一片苦涩。
一开始,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可这几年,她就渐渐地发现。
裴时景所说的不让她受苦,只是责任,不是爱情。
梁欢瑶看着面色平静的男人,不死心的开口:“倘若我愿意为你受苦……”
“欢瑶!”裴时景眼色一沉,眉心微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就往外走。
看着男人的背影,梁欢瑶双眼一阵恍惚。
忽然就想起三年前,大婚那夜。
一身朱红喜服的裴时景,掀开盖头后,对她说:“婚后,我会给你属于裴夫人应有的一切。”
哪怕这话说的冷冰冰的,但梁欢瑶还是甜蜜了许久。
她就想,就算裴时景再不通情爱,她也能守得云开。
拿下这个冷心冷情的玉面阎罗,让他沾上人间烟火气。
可……三年了,裴时景好像依旧不爱她。
想到这,一股心酸从心底蔓延,难以呼吸。
夜色凄凉。
梁欢瑶打了个寒颤,才回神跟了上去。
她低头看着男人的影子,脑海里忍不住想,裴时景到底是不喜欢她?
还是不喜欢孩子?
最后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
回房后,裴时景直接熄灯上榻。
这一夜,两人就像躺在一张床上的两个陌生人。
翌日。
裴时景去上早朝了,梁欢瑶一个人忧心忡忡,早膳后打算去街市逛逛。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梁欢瑶一眼认出那一袭素色衣衫的女子,是贺兰瑜。
罪臣贺家的二小姐,曾经才貌双绝的高岭之花,年少又和裴时景交好。
想到这,她看向贺兰瑜手里牵的男孩,眼皮不可自抑地一跳。
一抹不安的情绪笼罩心头。
“嘭”的两声!就见贺兰瑜牵着男孩在她面前一跪,小脸楚楚动人。
“欢瑶,求你认下时景的孩子吧。”
一瞬间,梁欢瑶整个人怔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看向贺兰瑜身边的男孩,鼻子、眼睛、嘴巴……竟然都和裴时景有相似之处!
难怪,刚才她会不安。
“贺兰瑜……”
“你们怎么来了?”
梁欢瑶想问点什么,一开口就被熟悉的男声打断。
马车上,裴时景一身素袍下来,他冷淡的眉眼,在看到跪着的贺兰瑜母子时化成了春水。
“先起来。”轻飘飘的三个字,是止不住的关心。
她看着他将两人带进府,又让下人收拾好房间。
全程,都没有看梁欢瑶一眼,也没有解释一句。
梁欢瑶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止不住发问:“裴时景,你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兰瑜一个人在外带着孩子不容易,所以我让他们安心在裴家住下。”
“再者,钰儿也到了认字的年纪,以后就由我教导,对外便说是你我亲生。”
亲生?
这是裴时景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却直直往她心上扎。
她昨天说想要一个孩子他不同意,转头就要认贺兰瑜的孩子。
霎时间,梁欢瑶如坠冰窖。
积压了一整晚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我不同意!”
裴时景仍是一副清高圣人的态度:“此事,我已经决定了!”
“贺家与我有恩,兰瑜和钰儿我定会护他们!”
裴时景没给她一丝反对的机会。
梁欢瑶失语,心被苦涩填充,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她怔怔望着深爱的男人,声音沙哑:“如果我说我绝不答应呢?”
“不是你说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裴时景反问。
梁欢瑶一怔,心口阵阵绞痛,可面对裴时景,除了退让,她别无他法。
她将满腔苦涩咽下,逼着自己同意:“好,孩子我可以收养,但贺兰瑜不能进裴府!”
梁欢瑶发过誓,绝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夫君。
这是她的底线!
短暂的沉默后,裴时景点头。
……
贺兰瑜走了,而钰儿则进了裴府。
裴时景戴着佛珠的手抚过钰儿头顶:“钰儿,要听乳母的话。”
钰儿笑着点头,两人的画面和谐又温馨。
这一幕,深深刺进梁欢瑶的眼里。
原来神仙帝师也有走下神坛,成为一个父亲的瞬间。
只是,不愿意和她有孩子罢了。
梁欢瑶嘴里就像含了块黄连,苦意直达心底。
她收回视线,转身打算离开。
这时,丫鬟瑶环过来找她:“夫人,梁老夫人派人传话说想您了,让您明日回家看看。”
梁欢瑶这才恍然想起,明日是母亲的生辰了。
母亲一直都希望她能带裴时景这个女婿回门看看。
可成亲三年,裴时景从未陪她回过娘家,一次都没有。
这次,她不想让母亲失望,试探性的开口:“裴……”
可刚一开口,就看到眼前父子二人,在院子中踢着蹴鞠,其乐融融。
梁欢瑶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准头对丫鬟说:“派个小厮去趟梁家,就说夫君近日公务繁忙,我得留下来照顾,改日再回。”
“另外再备一份贺礼送给母亲吧。”梁欢瑶声音充满疲惫。
“是。”瑶环领命走了。
是夜,梁欢瑶梳洗完毕,一直倚在窗边等着裴时景。
可等到深夜,裴时景都没有回来。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
“夫人……”
梁欢瑶听出,是裴时景身边暗卫栾风的声音。
她起身开门,就听栾风说:“帝师说今日陪小公子睡,就不过来了。”
听着这话,梁欢瑶只觉浑身冰凉。
分明事已至此,她竟然还期盼裴时景会亲自过来给她解释,真是痴心妄想。
夜色凄凉,一夜无眠。
之后几日,夜夜如此,裴时景再也没来过她的院子。
眼看裴时景即将要去寒山寺,梁欢瑶再也待不住,去书房找到裴时景。
“裴时景,我有话同你说。”
裴时景正伏案批阅公文,几乎头也不抬:“坐吧,我亦有话同你说。”
他分明身着素服,但在高山之巅呆久了,面沉如水时就显得不怒自威。
梁欢瑶心底的不安却如潮水般疯涌。
她甚至快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反问道:“什么事?”
许久后,裴时景搁下狼毫笔。
声音冷淡地说:“三天后,我打算设宴给钰儿冠以裴家姓,向众人宣布他是我裴府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