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府，青松院。
“曦宁，收拾一下，我与凌昭的大婚就定在下个月初九。”
沈思渊的声音，透着不自然。
但身为他正妻的段曦宁，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态度同样坚决：“我也说过，我不同意，这个家的主母夫人，只能是我，不能是凌昭。”
沈思渊本就不耐的脸上，瞬间涌现出暴怒般的厌恶。
“你不同意又能怎样？这两年多来，我与凌昭为朝廷斩妖除魔，凌昭更是被陛下册封了贞义郡主……我与她才是天生一对，对你，趁着我愧疚还没消磨完，你自请下堂，我自会给你贵妾尊荣，母亲她们也是护着你的，你余生不会太难过……别忘了，你只是一介孤女。”
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如今大周朝妖气四溢，常有鬼怪作乱，敌国更是豢养了许多厉害的玄术师，时常对周朝滋事挑衅。
如今的世道，拥有玄术天赋的人，才是受陛下倚重的中坚力量。
而原本沈思渊是没有玄术天赋的，但三年前与段曦宁相识后，他逐渐觉醒，也注定要与段曦宁相行渐远。
新婚夜紧急随军后，他更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知道想要后代子嗣也拥有这样的力量，就必须寻找一个一样拥有玄术天赋的女子做妻子。
生出的孩子才更有保障。
所以沈侯府想要崛起，便就必须要娶凌昭这样的女主人。
而段曦宁，哪怕她再能干，再孝顺，都是无用的。
“……此事往小了说，是你我之事，往大了说，便事关家国，事关沈侯府的未来，曦宁，你是没见过被妖邪屠村的可怜百姓……”
沈思渊激动的道。
但段曦宁却是已经恶心的皱眉了，明明是逼妻做妾的小人行径，竟被他还扯上了国家大义？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我要娶凌昭了，你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了，与你说一声便是要你腾出青松院，这是主母院子，莫逼我动手闹的太难看，你若胆敢迁怒凌昭，我不会放过你。”
沈思渊阴沉的道。
“那你要如何不放过我？”段曦宁抬眸问。
“休了你。”
一滴眼泪砸落而下，为年少时候的自己，段曦宁站起身道:“沈思渊，我与你心平气和的再说最后一遍，或者说，是求你，给我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自请下堂，绝不干预你与凌昭的婚事。”
“我不同意，我绝不会让凌昭等我两个月。”
沈思渊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嗤……”
沈思渊刚走，段曦宁就一口鲜血喷在了桌子上，整个人苍白虚弱。
“小姐，沈家人背信弃义，您何苦这样别扭着，离了他们我们又不是活不了，”婢女翘儿心疼又愤怒的冲进来。
段曦宁却摇了摇头。
沈思渊说如今有玄术的人才受朝堂重用，但他却不知道，段曦宁便是周朝第一任国师，段家的后人。
从记事就跟着叔叔修炼玄术，十六岁上，不说天纵奇才，也算术法精深了。
原本她依照祖训，一生是绝不入世的，但叔叔算到京城外，北山附近将有一个厉害的邪祟，即将破出封印。
一旦邪祟出逃，方圆几十里的人畜都要遭殃，身为术师，于心何忍。
后来叔叔想出了一个破除之法，便是北山脚下有一祖坟，是沈侯府家的，她以主母之位嫁入沈家。
以沈家祖坟为中心，叔父布下困魔大阵。
段曦宁以自己为阵心，重新镇守封印那北山邪祟。
只需三年时间便可功德圆满，而这三年时间，段曦宁的一身玄术本领，都化作分身镇压邪祟，不能动用分毫。
更加不能对他们叔侄以外的第三个人说一个字，这叫闭口念。
一旦发下，到结束都不能提一个字，心念方能不衰，封印方可层层加固。
这闭口念她已经修了整整两年多，眼看再有两个月就可大功告成，那个曾言一生一世的沈思渊，却忽然回来要逼她下堂。
一旦下堂，她便离了阵眼，这两年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北山的邪祟封印一旦破出，必然涂炭生灵。
“咳咳，我不能下堂，也不能被休……”
段曦宁痛苦的闭上眼。
翘儿问：“那如今我们怎么办？”
段曦宁擦干血迹，道：“去找母亲和祖母，此事能拖一时是一时，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翘儿点头，“没错，平日夫人老夫人最是疼您的。”
主仆二人快步就去了寿安堂，老夫人的住处。
不想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昭昭啊，你可真是个开心果，想不到你与思渊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我养活了他这么多年，还不知他吃瘪能这么大的气。”
“可不是，也就是昭昭能降服了这猢狲……”
“母亲，嫂子如今可是贞义郡主，咱们该尊一声郡主娘娘的，您老这么喊，多失礼啊……”
“明涵，以后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只盼你们别嫌弃我粗俗，跟着朝堂的术师队伍，风里来雨里去的……”
“昭昭受苦了，我们听着实在心疼。”
“昭昭嫂子为国为民，不辞辛苦，段曦宁还不想让出主母之位，她那点小格局，连昭嫂子十中之一都没有……”
一家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段曦宁主仆的耳朵，翘儿当时气的就火冒三丈，正要冲进去理论，谁知段曦宁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闭口念，越发的不坚定了。
凡发愿修闭口念者，考验的便是心性，但如今的沈家人，却是句句都往她肺管子上戳。
“当初您嫁进来，拿了万两白银做嫁妆时，可不见他们如此嘴脸，”翘儿恨恨的道。
“人性素来如此……”
段曦宁如今还能苦苦坚持，绝不是为了沈家和沈思渊，是为了北山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那里人流密集，还有一座小城，想要示警逃离，几乎不可能。
也没人会信她。
“扶我回去。”
段曦宁虚弱的道。
段曦宁走后，凌昭也告辞离开了，寿安堂内，王妈妈小声道：“奴婢瞧见，方才少夫人来过了，但是走到门口又面色难看的离开了，只怕是都听见了。”
沈老夫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听见就听见了，丑话迟早是要说开的，她嫁进来两年多，我待她也如亲孙女，如今她这般不识大体，是该敲打敲打了，凌昭身份贵重，是必然要嫁进来的，沈侯府没落太久了，不能让她段曦宁给拖累了。”
王妈妈点头称是，但心里想到的却是夫人进门前的事。
沈侯府早就没落多年了，说句破落户都不为过，突然有一日，有个侯爷的故人上门拜访，那故人领着一个美貌好似天仙的少女。
世子沈思渊对她一见钟情，好一番的讨好，才惹得少女倾心。
后那故人便顺势做主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沈思渊，嫁妆是一万两白银，原本还不太愿意的沈老夫人，一下就愿意的不得了。
少夫人进门，用她的银钱嫁妆，修缮房屋，采买被当掉的铺子家具，这府里上下，哪一处砖瓦不是夫人的手笔。
乃至后来侯爷过世，丧葬事宜也都是少夫人一手操办。
如今沈侯府有了崛起的希望，沈家上下却是要将夫人一脚踢开，贬妻为妾，何等的羞辱。
便是欺负人家不是世家女儿，任由他们磨锉罢了。
……
“咳咳……”
段曦宁回来便虚弱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翘儿的叫骂声吵醒。
“你们别动，这是我们夫人的东西，你们再动我就不客气……二小姐，你未免太过分了，忘了夫人以前是怎么对你们的吗？”
段曦宁只觉的口干舌燥，记得昏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此刻是上午，想不到她昏睡了一夜。
她缓步走出去，就见沈侯府的二小姐沈明涵和三小姐沈明蝉，正在指挥下人搬东西，像是要把段曦宁的物件都搬出去。
“你们干什么？”
段曦宁怒道。
以前她对这两个小姑子，不说有求必应吧，那也是掏心掏肺，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如今沈思渊要娶郡主，这二人竟是来当他的马前卒。
沈家，竟是没一个好人。
哪怕段曦宁觉的自己看得开，此刻心中也是无限悲凉。
“嫂嫂，我知道你定是恼恨我们，可也是你逼我们的，你不会玄术，什么都不懂，舔居在主母位置上，我沈侯府将来如何改换血脉？你自己没本事，莫要拖累我们家。”
沈明涵理直气壮的道。
沈明蝉也道：“是啊，再说大哥也厚道了，赶你下堂，还给你贵妾的位置，以后府里的好处也是少不了了，这主母不过虚名……”
“你们懂什么？”
段曦宁气的发颤，她若下堂，叔叔在北山的阵法必然被破，她不会死，但北山必然妖气聚拢，百姓遭殃。
而位于北山的沈家祖坟，也不会幸免于难。
沈家这是在自掘坟墓。
可惜她因闭口念，一字不能说。
“我们什么都懂，是你不懂，段曦宁，你也别给脸不要脸，既然你醒了，那就走吧，去侧面的槐花院，那才是你该住的地方。”
沈明涵蛮狠的就要赶人。
“明涵，大哥和昭嫂子来了……”
众人抬眸，才看到沈思渊已经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应该便是那贞义郡主，凌昭了。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沈思渊皱眉。
沈明涵看到凌昭，立刻摇尾讨好道：“不怪我拉拉扯扯，实在是某人太不要脸，大哥你都不要她了，她还觍着脸在青松院，下个月就是你与昭嫂子的大婚了，这青松院，早点腾出来也好修缮，顺便散散晦气。”
“你才晦气，”翘儿气的怒道。
“贱婢，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沈思渊不耐的瞪了翘儿一眼，却是躲过了段曦宁的目光。
道：“曦宁，我与你说了不下三次了，你为何如此执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段曦宁决意道：“我不下堂，有我的道理，都说了，给我两个月时间，两月后，你沈侯府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多呆片刻。”
“你简直无理取闹。”
段曦宁知道跟沈思渊说不清楚，目光便转向凌昭，道：“林姑娘，听说你被册封了贞义郡主，您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为何偏要嫁一个有妇之夫……”
“你闭嘴。”
沈思渊已经警告般的挡在了她面前，仿佛多怕她再说一句重话，就伤了他背后的白月光一般。
“段曦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实不相瞒，我就告诉你好了，”凌昭已经高傲的走到她面前，道：“我已经有了思渊的孩子，所以我一日都不会等。”
“如果你非要进门，只怕你这孩子保不住。”
“你敢诅咒我的孩子？”
凌昭大怒。
段曦宁抬头，“我说的是实话。”
“段曦宁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就……”沈思渊已经忍无可忍，他虽愧疚，但此刻已然被愤怒填满。
凌昭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国师府的看过了，是个天赋极佳的血脉，这是沈侯府的未来。
“你就打死我对吗？”
段曦宁冷笑。
“咣当……”
这时，有小厮搬东西的时候，将一个长条木盒子掀翻，立刻露出里面一把银白的宝剑，古拙的剑意扑面而来。
就是不懂的人也知道那是件宝物。
“好剑。”
凌昭微微一愣，不等段曦宁阻止，她已经走到了盒子前，拿起了那把宝剑，一入手，就知道是有灵性的好东西。
正是斩妖除魔的利器。
不，这是一把厉害的法器。
“思渊，想不到你沈家还有这样的宝贝，送我吧，我要了，”凌昭如获至宝的道。
翘儿怒道：“可那不是沈家的东西，是我家夫人的东西，沈思渊也是做不得主的，林姑娘你若还要脸，就赶紧放回去。”
那是段曦宁年少时候的佩剑，名唤，雪月。
凌昭一听这是段曦宁的东西，就有点不满的皱了皱眉，求助的看了看沈思渊，道：“可是我喜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