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穿透门板,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季听的脑仁上。
他捂着绞痛的胃翻了个身,刚想撑着胳膊坐起,房门就在一声巨响中被踹开了。
两个男人快步来到床边,揪起季听的领子,确认过他的脸后转向门外:“季总,确实是二少爷没错。”
季总?
季听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称呼,就被两个保镖转手扔下了床。
季听是膝盖先触地的,剧烈的疼痛把他的眼泪都逼了出来,狼狈之时,一只红底漆皮的男鞋步入视线。
来人气势非凡,但语气中却满是冷讽:“季听,你还真是让我开眼了。”
季听有点恍惚,眼前这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没错,可是……
他的记忆力超乎常人,完全确定这三个闯入者的声音自己从来都没听过。
见季听不动也不吭声,“季总”环视了四周一圈,冷声:“怎么,在季家享受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准备回到这种阴沟里窝着?”
……私生子。
这个词像一条诡异的引线,季听强撑着抬起头,在看清“季总”容貌的一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刺入后脑。
他先是看到自己的身体在爆炸中燃为灰烬,随后,一段新的记忆如湍流般涌入脑海。
《失控沉溺》,耽美买股文,最不显眼的备胎攻4,季听。
在纷杂混乱的记忆中,他也找到了这位“季总”的身份和名字。
季听同父异母的哥哥,这本买股文里的备胎攻3——
“季……砚执?”
季砚执眼中的冷意愈浓:“季听,你最好收起你这些把戏,我没时间看你表演。”
他抬手一招,两个保镖便将季听重新架了起来。
强迫季听站直后,季砚执不紧不慢地道:“我问你,你昨天去海城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
季听看着面前眼若寒芒的男人,没有丝毫畏惧,只是若有所思地重复:“……海城。”
季砚执看着他这副模样,以为这个混账弟弟又在装疯卖傻,讽刺地开口:“看来二少爷昨晚喝了不少,带他去浴室清醒清醒。”
“是。”
保镖架起人就走,季听踉跄了几步,被他们拖行到了洗手间。
看着保镖放满一洗手池的水,季听却忽然偏头:“你们是打算把我浸下去么?”
保镖的动作稍顿,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季听好像不太一样。
往日二少爷被季总捉住,不是奋力反抗就是大吵大闹,这会儿不仅没有挣扎,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好像不太一样。
季听了然地点了下头,又道:“但是呛水会导致大脑缺氧,还可能因为咳嗽引发头部毛细血管破裂,这样我不仅不能醒酒,意识还会更加不清醒。”
这一番宏论直接把保镖给听愣了,心想二少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季砚执见他们怔忡,语气平静的道:“我不会让你们难做,所以,我可以自己洗个脸吗?”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松开了他的胳膊。
只见二少爷遵守承诺,没跑也没闹,而是慢条斯理地拆起了一次性洗漱用具。
季听手里将牙刷拿出,一边在脑中飞快地把剧情整理了一遍。
《失控沉溺》和普通的买股文一样,讲述的是四个性格迥异的攻为主角受挣得头破血流的故事,而季听是其中最镶边的那一个。
季听虽然和主角受是青梅竹马,但身份上见不得光,而且性格叛逆幼稚,不懂得隐忍,处处被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攻3季砚执踩在脚下。
而季听在原书里仅有的几次高光之一,就是主角受躲在海城时与他意外相遇,被他短暂地救赎了一下。
……也就是说,他现在穿书的时间点,正好是跟主角受碰面后的第二天。
所以他是目前为止,唯一知道对方在哪儿的攻。
而客厅里那个怨气冲天的季砚执,就是第一个来质问他主角受下落的人。
季砚执冷着脸站在客厅里,本来是等着季听被泡成落水狗,结果没听到对方的叫骂,反而是一阵簌簌声。
他一顿,难以置信地走到浴室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一嘴泡泡,正在刷牙的季听。
“你们在干什么?”他眸色一压,看向保镖,“我让你们伺候他洗漱来了?”
保镖面色为难,刚想开口,季听却把擦完嘴的毛巾递给他:“清醒的方式有很多种,既然我愿意配合,等于变相在为你省力。”
季砚执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怒极反嘲:“那需不需要再来一杯蜂蜜水?”
讽刺的语气不加掩饰,季听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点头:“好,谢谢。”
话音落下,不仅是季砚执,浴室里的两个保镖都同时一凛。
……二少这是发现了个新的作妖套路吗?
居然把季总当佣人使?
季砚执看了他两秒,冷不丁的笑了一声:“季听,我现在想问你问题,还得先把你伺候舒服了是吗?”
季听看向他:“只是一杯蜂蜜水而已,你不用自己延伸歧义。”
季砚执的眸光森寒,季听这是新长了狗胆,居然有能和他讨价还价的错觉了?
就在他决定让对方重新长长记性时,季听的声音冒了出来——
[季砚执今天的衬衣领子出现了褶皱。]
季砚执一顿,压着的火刚冒起来,却又迅速地止在原地。
他一直盯着季听,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的嘴巴没动一下。
不等季砚执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季听的目光顺着他的领口落到肩膀。
然后,刚刚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耳边——
[领带是跟昨天的同一条,西装外套上蹭到了墙灰,他有重度洁癖,这些细节应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季砚执应该是拖延了公司的事情,连夜飞过来找我问话。]
[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时间紧迫的是他。]
[综上所述,我才是被求的那方。]
季砚执神情不见任何端倪,心脏却在失速般地跳动着。
他确信,这是季听的声音。
这个私生子平时装的骄奢淫逸、游手好闲,未曾想心思竟这般缜密。
如果他听到的一切不是幻觉,那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人。
两个人心思波谲云诡,一旁的保镖们却茫然相觑。
季总跟二少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这是在僵持还是打哑谜?季总不会是被气懵了吧?
季砚执抬眸,眼底唯余看不见的深芒:“出来。”
两个保镖愣了一下,赶紧给季听让出了一条路。
季听毫无芥蒂地走出卫生间,依旧是情绪稳定的模样:“我身体不舒服,只给你一分钟时间阐述你的问题。”
季砚执心里冷笑一声,倒真敢提着胆子来拿捏他了。
“那如果我的问题,在你规定的时间内说不清楚呢?”
季听顿了下,抬头看向他。
[一分钟都说不清,看来季砚执智商发育有问题。]
智、智商有问题?!
季砚执拧起眉心,眸中的火光近乎凝成实质:“你……”
这时季听忽然抬眸看向门口,心里说了声:[时间到了。]
季砚执微怔,刚想质问季听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他回头,竟是本该等在楼下的秘书。
“季总。”秘书快步走到他身边,压着嗓音:“法院海关税务三个部门联合下达调查函,要求集团立刻封锁分公司的财务……我们时间不够了。”
季砚执蓦地一顿。
无数种猜忌瞬间涌上季砚执心头,他用从未有过的复杂眼神看向季听,最后才咬着牙命令:“今晚八点之前,你必须回老宅。”
季听张了下嘴,季砚执冷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你应该清楚,如果我晚上看不见你,你会是什么下场。”
说完后他故意等了几秒,好在季听嘴上没说什么,也没再听到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季砚执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两分钟后,一辆宾利慕尚驶出城中村狭窄的巷道。
季砚执听着秘书的汇报,深眸间仿若沉思,却始终一言不发。
“方杰,继续跟踪季听,一定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秘书刚要应是,季砚执又道:“……还有,再帮我约一个主治幻听方面的神经科医生。”
秘书意外地愣了下:“好…好的季总。”
*
楼上。
季听站在窗户边缘,看着季砚执乘坐的豪车远去。
许久,才在玻璃上看着自己模糊的轮廓。
……穿书。
季听微微低下头,阖起了双眼。
他极少有这样大脑空白的时候,但他现下确实想不到任何这次穿越时空的科学逻辑。
但不过半分钟他就整理好自己,与其纠结已经发生的超自然现象,不如思考之后的麻烦。
季砚执只是这本书里的第一个坎,其他几个备胎攻也不是省油的灯。
针锋相对的男人抢夺战他肯定是不会参与的,与其被卷入到剧情的乱流中,不如从现在起就独善其身。
胃里的绞痛又再度泛起,季听收回思绪,准备下楼买点药。
出了小旅馆一路走到巷口,季听正朝周围寻找药店时,视线忽然停在了街拐角的一辆商务车上。
季听:差点忘了,季砚执后面还有个跟踪狂。
车上的人被他忽然投来的视线吓了一跳,一个猛子朝副驾驶趴倒。
男人心脏砰砰作响,我靠,这个季二不会发现他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颤颤巍巍地抻起脖子,结果看清后身体一僵——
完了,季二跑了!
此时的季听走进了一间药店,买完药出来后却并没有回旅馆,而是一个人站在路边若有所思。
昨晚“季听”喝的酩酊大醉,是因为他想把主角受从海城接走,却惨遭拒绝,所以备受打击借酒消愁。
在原书剧情里,为了营造烂俗的修罗场,那几个手眼通天的攻查不到主角受的下落,却偏偏笃定他知道主角受的线索,所以轮番上阵。
……也就是说,季听只要一天不说主角受的下落,就一天会被这群攻强制骚扰。
攻3季砚执已经应验了,攻2派来的人正在那辆车里等着他。
季听淡淡地垂下眸,他先看了看买的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横竖他已经决定明哲保身,这种烫手山芋不如早点抛给其他人。
几分钟后,季听回到巷子口,径直走去了商务车旁。
他抬手敲了两下车窗,过了足足十几秒,玻璃才一点点降了下来。
男人只露出了额头和眼睛,“我不认识你啊?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季听抬起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张字条:“陆言初想找的人在这里。”
男人心一慌,结巴起来:“什、什么陆言初,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季听顺着窗缝把纸条送了进去:“去交差吧,别再跟着我了。”
季听转身就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入旅馆大门,男人才忽的回过神来。
他抓起腿上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处海城市的地址。
男人不敢耽搁,赶紧掏出手机。
“陆哥,季二他、他竟然直接把地址给我了。”
*
晚上,七点半。
距离季砚执规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季听回到了老宅。
结果一进门,见到的不是早上跟他放狠话的大哥,而是另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似乎等了很久,听见有人回来立刻就站了起来,但一见到是季听,又冲他直眉瞪眼:“怎么是你回来了?”
这话问的奇怪,就像季听不该出现在季家一样。
季听的视线扫过对方的脸,淡淡地喊了声:“二叔。”
“你少叫我二叔,也不看你自己配不配!”男人厌恶地看着他,“就你这副整天不人不鬼的德性,看着就丢人现眼,出去别说你姓季,省的让季家面上无光!”
季听不欲与他发生争执,转身上楼。
男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从鼻腔嗤出一声冷笑:“私生子就是私生子,跟你那个小三妈一样蔫声弱气的,半点上不了台面。”
季听踩上台阶的脚顿了一下,似乎偏了下头,但很快又朝楼上去了。
原主的房间在三楼,进门后季听并没有四处打量,而是坐去了桌前。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季听停下了键盘上的敲击,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今天季砚执赶回集团处理的那件大事,正是海关部门从季氏的物流分公司查出了大量走私品。
而这件事的主谋,恰恰就是楼下那位‘二叔’父子俩。
按照原文剧情来看,季砚执因为顾念亲情把人捞了出来,没想到就是这一次手软,日后差点毁了半个季氏集团。
如果他提前警示季砚执……
季听摇了摇头。与其让对方一脸嘲讽的骂他疯了,不如他自己整理证据交给警方。
想到这里,他抬手合上笔记本,将鼠标毫厘不差的移到鼠标垫中央。
今日事今日毕,现在他该睡觉了。
就在季听进入浴室的同时,一楼的正门被佣人打开。
季砚执步入前厅,早在回程的时候他就问过管家,得知季听已经回来的消息,所以进门时的神色更加冷峻。
但没等他看到人,另一袭身影就在他走入客厅的时冲了出来。
季立平一张口就是哽咽:“小执,你这次可一定要救救小瑞啊!”
季砚执看了他一眼,但一言不发,错身朝客厅走去。
季立平涕泗横流的追到沙发旁,一张脸胀得通红:“我知道他这次犯了大错,但他也是被人教唆,要不是那些人一个劲的给他灌迷魂汤,他哪有胆子干这种违法的事啊!”
“小执,就当二叔求你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等你弟弟出来,我一定打断他两条腿,好好看管起来。”
面对季立平的苦苦哀求,季砚执不为所动,仍旧是一副面冷如冰的样子。
他漆黑的双眸看向对方,只问了一句话:“季瑞走私这件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看着季立平蓦地僵了下,季砚执刚想冷笑,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之前医生说我的刻板行为越来越严重了,但现在……似乎有所改变。]
[比如,牙刷头好像可以朝左边放了。]
季砚执认出是季听的声音,咬牙朝三楼看去。
[看着还是有些焦虑,转回右边吧。]
[嗯……再试试左边?]
季砚执修长的手指隐隐攥起,强迫自己忽略季听。
他无声地跟心声对抗,没想到这种沉默却把季立平吓得两股战战,拼了命的哀求起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执,只要你答应救小瑞,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季砚执拧眉,正要开口,季听的声音再度响起:[嗯,第三次强迫症影响实验,牙刷头可以朝向左边。]
折腾个破牙刷没完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季砚执的天灵盖,短短半分钟后,他砰的一声掀开了某个浴室门。
洗手台前的季听吓了一跳,双眸怔怔地看向他。
季砚执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上前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把该死的牙刷,啪的一掰两断。
他扬手将‘残尸’甩进浴缸,“你不睡觉就滚出去!”
话音一落,季砚执就发现季听看他的眼神多了两重防备,更是默默地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一股莫名的心虚乍然从他胸口漾开,季砚执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似乎……太过古怪。
季听只是在自己房间默想,并非恶意干扰他。
季砚执攥了下手指,刚想找个由头解释,却又听见季听的声音——
[季砚执性格狂躁易怒且有暴力倾向,或是内分泌功能紊乱,或是精神分裂。]
……
……
精神分裂。
这四个字犹如一记强力的挥棒,将季砚执那点微末的歉意击出九霄云外。
他抬脚逼近季听,神情不怒反笑:“既然你这么精神,看来也不用睡觉了。”
“我……”
季听话没说完就被季砚执一把扣住手腕,强行将他拽出了浴室。
兄弟俩刚出房门,楼下忽然传来一声:“什么,十年——?!”
季砚执朝一楼瞥了眼,发现季立平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
他收回视线,冷冰冰的命令季听:“待会管好你那张嘴,一个字都不许说。”
季听眉心微皱。他觉得季砚执这个人很矛盾,既然不想听他说话,让他留在房间就好,非要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
两人下个楼的功夫,不知手机那头又说了什么,季立平已然面无人色,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见两人下来,他竟不顾季听在场,砰的一声跪到了季砚执面前。
季砚执虽然是季氏的掌权人,但是看着自己的二叔在面前跪得那么重那么干脆,一时不免怔了下。
“小执,你救救小瑞吧!律师说、说他涉案金额太大,最少也要判十年啊!”
季砚执眉心一拧,正欲开口,就听见隔壁的人淡淡道——
[护膝质量不错,难怪跪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