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些年,蒋棠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了,静静地,远离伤痛,骄傲而坚强的活着。
北京市东三环商业区的办公大楼。
在有着整面明亮的玻璃墙的办公室里,此时半扇窗子开着,徐徐的暖风不断灌进室内。
新布置好的办公室还很简单,显得本就宽敞的屋子更加空旷。蒋棠咬着个泡面叉子,把烧开的水缓缓倒进泡面桶中,又随手拿过办公桌上的一份新文件压在了上头。
等面泡开的间隙,她翻开一份标红加急的文件,细细看到最后,她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啊。
三分钟后,藤椒牛肉面的香味遍布整个房间。蒋棠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汤,那一脸幸福的模样被推门而入的楚牧看个正着。
楚牧无奈的摇摇头,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泡面的味道刺激了他的味蕾,已经二十个小时没进餐的肚子发起了抗议。
蒋棠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仅剩的一盒泡面扔给他,楚牧眼疾手快的接住。
“感谢棠姐的投喂。”说着一溜小跑向茶水间。
楚牧出去后,蒋棠站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一别五年,这座城市迅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层层高楼把记忆中的城市挡得密不透风,却挡不住蒋棠心中呼啸而来的情绪。
进食完成,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三十岁的女人熬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这会儿还能坐着不让公司出医药费就不错了。
想起一个月前她来公司应聘,那天新来的阿姨请假,她无奈只好带着儿子前来面试,一走进公司大门母子二人就收到了格外的关注,但凡是个正常人估计也不会带着孩子来应聘,蒋棠把孩子安排在角落里看漫画书,小家伙还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其实在蒋棠带孩子来面试的那一刻,她就不抱希望了,项目总监这个职位且不说工作压力多大,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能拿出多少时间在工作上呢?这是每个面试官都会考虑的问题,更何况她今天还主动把自己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负责面试的主管看了眼她的简历,学历经验都很好,就是外面走廊的那个小男孩。
........
坐在中间的主考官将目光看向旁边的那位男士,很显然最终的决策者是那位。
男士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蒋棠不慌不忙的对上他的视线,一双清冷的眼神,长的英俊帅气,鼻梁高耸,眼神锐利,最主要的是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一般人估计看一眼都压力倍增。
她是何等人物,别说压力,她今天在知道阿姨请假的那一刻,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的,小场面她何以畏惧。
“蒋棠?美国回来的?项目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你,我的私人助理你考虑一下吗?薪资翻倍。”
蒋棠愣住了,她不知是该笑还是哭,她从来没有干过行政类的工作啊,要知道以前都是两个秘书围着她转,可要是不干,薪资翻倍啊,想想刚租的房子,刚请的阿姨。
果然,有钱能使磨推鬼。
“我能问一下是因为什么吗?”
顾政南笑了笑,用手指着走廊尽头的那个小男孩。
“因为他。”
直到工作了一周后她才知道了内情,那天楚牧加班,蒋棠好心给他点了晚餐,小伙子一感动说出了内幕。
“因为我们顾总的女人缘太好了,他身边的秘书都是男性,他一直想找位女助理帮助他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可走的那几位显然是没将心思用到正地方,你就不一样了,你都带着儿子来面试了,还能惦记我们顾总?”
蒋棠的脸上红橙黄绿色,她扯了扯嘴角,纵使牵强的笑意她也笑不出来。
“我这还算是因祸得福?”
楚牧的神色十分正经“是的。”
该说不说,除了理由有些杀人诛心,薪资待遇方面还是不错的。
顾政南,三十二岁,北京人,哈弗大学硕士毕业,家住北京市海淀区北四环某高档小区,家世背景不详。
最重要的,女友换的比衣服都勤,这些天蒋棠跟在他身边看着脑子都有些混乱,要不是她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早晚有一天能出大事。
顾政南对她满意的也是这一点,蒋棠对待他身边的女人一贯保持着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这给他解决了很多烦心事,再就是蒋棠对他的态度,除了他是她的领导,顾政南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杂念。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做事,他非常放心。
不过顾政南偶尔也好奇,蒋棠这一招跟谁学的,这不活脱脱的他那个当领导的爹做派。
两点钟左右她敲响了顾政南办公室的门。
“顾总,下午我想请个假。”
顾政南正忙着看手里的财务报表,头也没抬。
“给你和楚牧放半天假,好好休息。”
“谢谢顾总,我先出去了。”
蒋棠往外走着,顾政南在身后喊住了她。
“你帮我预定一下餐厅,晚上七点。”
“好的,稍后我发到您手机上。”
蒋棠收拾好东西就走了,楚牧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早就跑没影了,电梯直达车库,下了电梯蒋棠开着顾政南的那辆奥迪走了,这车是顾政南给她的,美其名曰是公司配的,其实是有些事情司机处理起来不方便,需要她出面,她就会开着这辆车去酒店将那位大明星章小姐接走。
这事,她来了一个月,干了四次,她已经麻木了。
果不其然晚上九点钟顾政南的电话又来了。
“蒋棠,来万豪接章小姐离开,楼下有记者。”
蒋棠看着面前的航班信息,满脸的绝望。
“顾总,我可能过不去,我在机场呢,再快也得一个小时。”
点头那头沉默了一刻“你忙吧,不用管了”
蒋棠不好意思的挂了电话,其实顾政南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除了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生活习惯精致了些,对待下属员工还算温和。
但蒋棠能看出来他们这些人看着谦逊有礼,实际冷漠又高傲。
儿子兴高采烈的拉着前来接他的男人的手。
“爸爸,回去后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女朋友,我走了好几个月,可想她了。”
徐斯嘴角抽了抽,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蒋棠。
“你把我儿子教的挺好啊,我给他上贵族学院,你就让他学了这个?”
“什么呀!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你还教育起我来了。”
徐斯无奈的揉着额头,眼见二人要吵架,小家伙眼珠一转,开始了表演。
“妈妈,我走了以后你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工作不要太累。”
看着儿子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蒋棠的心里有些难过。
“知道了,回去后听爸爸和芷仪妈妈的话,事情办完你就可以回来了。”
“ok。”
蒋棠送走儿子,还是不放心的开车去了万豪,顾政南正巧下楼,司机送章南离开,蒋棠只好将他送回海淀区的住处。
“怎么去机场了。”
蒋棠如实相告“孩子签证到期,送他回美国了。”
“一个人走的?”
“没有,他爸来接的,年龄不到,还不能一个人乘飞机。”
顾政南点点头,神色淡淡的。
“你为什么只和我签了一年的合同,难不成以后还要回去?”
蒋棠正式签那天直接和顾政南挑明,这个工作她只干一年,一年以后是走是留到时重新谈。
“回来找个人,事没办完不想一直在家闲着,想着出来找个工作,没想到碰见您大发慈悲收留了我。”
车子沿着北三环一路向西驶去,拐过万泉河路到达了小区附近,蒋棠把车开入地库,停在了电梯口。
“顾总,明天需要接您吗?”
“不用。”
送完顾政南,蒋棠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闲逛,儿子走了,阿姨回了东北老家,她一个人回去实在无聊,心里担心着孩子回去了能不能适应,毕竟这半年多都是她在照顾。
她在五环外的东坝公园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平日里除去房租和保姆的工资,加上日常花销,基本上一分不剩。
幸好徐斯经常给她打钱,蒋棠一开始不要,但徐斯表示他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不能什么都不管,蒋棠也就随他去了。
五年没有回来,对于北京的道路她依然熟悉。
夜色深沉,轿车穿行在璀璨的车流霓虹之中,一段时间后,窗外的城市夜景逐渐被幽静的风景取代。
一个人的生活无牵无挂,蒋棠比平日加班的时间多了,除了帮顾政南处理私人的事情,公司的一些事情也交给了她,可以说她现在是领导的心腹,最贴心的大管家。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回来第一份工作竟然当起了秘书,不过顾政南出手大方,薪资还是很不错的。
顾政南现在身边的女人是章南,娱乐圈一线女星,长相倾国倾城,风情万种。
是蒋棠做白日梦都达不到的高度。
章南签约的经纪公司在上海,平时一般在上海居多,这次在北京拍戏,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多,章南对顾政南这次的女助理非常满意,同为女人她十分清楚蒋棠一门心思只有工作,对顾政南没有任何想法。
在听说她有个四岁的儿子时,章南还是有些惊讶的。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结婚够早的。”
蒋棠正给她倒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我没结婚。”
章南的表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
蒋棠无所谓的笑笑:“没事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儿子的抚养权在他爸那,我们两个人共同抚养。”
章南对于她的坦诚感到惊讶,顾政南坐在旁边听着两个女人的交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蒋棠没有结婚这事,他倒是不清楚。
已经下午五点钟,看来今晚顾总的烛光晚餐有着落了,蒋棠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二人走出办公室。
顾政南见她要走,想起了明天早晨的会议。
“明天上午的会推迟到下午,你陪我去医院探望个人。”
“谁病了?”
“一个发小,车祸。”
蒋棠没有多想,然后在公司的群里通知了各部门负责人。
章南坐在顾政南的车内,想起刚才自己的无心之举有些懊悔,顾政南倒是淡定。
“这有什么,她自己都不避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见过那个小男孩,长的挺可爱。”
章南看了他一眼,语气怯怯的问。
“政南,你喜欢孩子吗?”
顾政南神色平平的:“你怀孕了?”
章南脸色有些苍白“我这个月没来,最近感觉有些不对劲。”
顾政南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天我让蒋棠陪你去检查一下,有的话早点打掉,月份小你身体恢复的快,剧组那边会替你安排好。”
章南安静的听着他的安排,她知道自己只有顺从的份,顾政南这样的人,平日里待人处事温和,但那只是在不触碰他们底线的情况下。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有次陪他出去应酬,有个女孩子,大概是某个大学的学生来找他,那女孩见到他也是一副胆怯怯的模样,章南听到她对顾政南说自己怀孕了,身旁的男人脸色变都没变,只对身旁的楚牧吩咐了一句。
“处理好。”
自那以后,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谈情不说爱。
蒋棠晚上接到了顾政南风电话,听到这事她有些犯了难。
“顾总,我,我不懂这些啊。”
顾政南在那头笑了一下。
“你陪着她去就行,我只要结果。”
蒋棠这下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去监督,省得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顾总。”
挂了电话她越想越无语,看来这种事情以后只多不少,她要尽快适应了。
第二天蒋棠陪着章南去了医院,私立医院的隐秘性很高,不用担心消息泄露出去,但章南的经纪人还是很小心。
蒋棠从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只站在一旁听着,结果出来后她给顾政南打了电话。
“顾总,章小姐确认怀孕。”
“让医生安排手术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蒋棠纵使是顾政南的人,也免不了对里面的女人生出一丝疼惜。
人工流产手术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已经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手术,蒋棠全程陪着章南,直到她下了手术台,章南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被她的助理扶着去了病房休息。
蒋棠的工作已经完成,她给顾政南打去电话。
“来住院部十楼,我在朋友这。”
蒋棠去了住院部的十楼,这里是高级病房,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病房属于套间,外面的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位男士,在见到蒋棠的那一刻,都露出探究的眼神。
顾政南简单介绍了一句:“新助理。”
蒋棠与外面的几人打了招呼,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奇的抬起头。
“蒋棠?”病床上的男人见到她有些惊讶
蒋棠心一沉,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
“是我,舟子,好久不见了。”
沈砚舟伤在肋骨,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顾政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插了句:“认识?”
沈砚舟说“这是我前任员工。”
蒋棠浅浅一笑:“我现在是顾总的助理。”
沈砚舟面露惊愕:“出什么事了?你去给政南做助理了?”
顾政南问“怎么不行?”
“她以前可是我公司的人才,居然让你给招去当助理,你真是有眼无珠。”
蒋棠急忙拦住他:“舟子,是我自己愿意的,再说了顾总在薪资待遇方面也很大方啊。”
沈砚舟见她帮顾政南说话,心里难免泛酸。
“狗咬吕洞宾。”
蒋棠眯起眼睛看他,最后悠悠的来了句。
“怎么就没把嘴撞坏了呢?让医生给缝两针多好。”
“蒋棠!”病床上的男人怒吼一声,这下一屋子男人都看向这个长相清秀,但嘴巴厉害的女人。
蒋棠进来后目光压根没在那几位身上停留,这会儿她抬起头,才发现角落里的那位,谭云承抬头冲她微微一笑,语气疏离冷漠。
“蒋棠,好久不见了。”
蒋棠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
“谭先生。”
沈砚舟见她神情有些不自在,他冲一旁的顾政南使了使眼色。
顾政南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
“舟子,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着,有时间来看你。”
沈砚舟点点头,就这样顾政南带着蒋棠离开了医院。
二人离开后,旁边坐着的周聿有些好奇的问。
“这位是谁啊?云承竟然也认识?”
谭云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即使再不想承认,但还是要面对现实。
“这就是我哥那位差点领证的前任。”
“什么?这就是那个女人!”
谭云承对于这件事不想多说,但还是多说了一句。
“你们别在我哥面前提起她。”
众人神色一愣,病床上的沈砚舟眉头紧锁,有些事或许就要这么一辈子瞒下去了。
蒋棠知道自己今天的出现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讨论,但此刻她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整个人却是平静的。
她将医院的病历放在顾政南面前“顾总,一切处理好了,章小姐的助理带她回家休息了,剧组那边也请好假了”
顾政南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和沈砚舟关系不错?”
蒋棠就知道他要问,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大学的师哥,他留学回来我进了他公司工作,关系不错。”
“回国怎么没去他公司?”
蒋棠敛下眼眸,沉默了一下
“不方便。”
顾政南修长的双腿翘起,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因为云承的哥哥吧。”
蒋棠惊讶的抬起头看他,顾政南只淡淡一笑。
“不是什么秘密,在你和砚舟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只不过当年我在国外,是回国后听说这件事的,云承见到你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蒋棠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猜到,这下也好,省得她再去解释。
“顾总,如果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主动离职。”
顾政南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漫不经心的语气。
“没什么不方便,你来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我会观察,至于以前的事我不关心,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
蒋棠呆呆的望着他,这个结果俨然是自己没想到的。
“出去工作吧,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会与他们见面。”
这个蒋棠自然是想到了,她转身准备出去,却忽然停下脚步。
“顾总,我能提个请求吗?”
“说”
“以后能别让我干今天这事吗?”
顾政南挑挑眉,问“当了母亲后于心不忍?”
蒋棠摇摇头“不是,我晕血,上午差点躺在那了。”
顾政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轻声笑了。
“知道了。”
蒋棠并没将今天这事放在心上,这些年她经历了许多事,身心俱疲,过往的许多事在她的脑海里已经越来越模糊,今天见到谭云承的时候,她的大脑反应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
临近下班蒋棠在顾政南那里问到了沈砚舟的联系方式。
“他号码一直没变,你还有吗?”
“有。”
“去看他的时候收敛着点,别把人气死,咱公司后期还要跟他合作呢。”
蒋棠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谁气谁还不一定呢。
沈砚舟和蒋棠的关系好,这事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顾政南应该也是听他们说的,想当年蒋棠在西单的婚纱店里兼职,认识了一位电影学院的女生,那女生和她关系非常好,一来二去沈砚舟就认识了那女生,两个人谈起了浓情蜜意的恋爱。
虽然最后无疾而终吧,但蒋棠当年可是义无反顾的跟随沈砚舟创业,这关系自然没得说。
要说沈砚舟也是一身反骨,爷爷和父亲都是戎马一生的人物,到了他这非要出去闯一片天,气的老爷子直接断了他的卡,沈砚舟不服气,非要闯出点名堂来,所以当年他创业时的环境还是挺艰苦的,当年跟着闯天下的这一批人,在他心里位置都不一般。
第二天周末她悄悄溜进了沈砚舟的病房,还给他带了亲手熬的粥。
“我的田螺姑娘终于回来了。”
蒋棠一边盛粥一边瞪他:“想的美,我这也就是看你是病号的份上。”
皮蛋瘦肉粥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蒋棠喂他喝了几口,进入了正题。
“怎么出事的?你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沈砚舟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石景山回来的路上分心了。”
蒋棠看着他伤心的样子一时沉默了。
“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蒋棠叹了口气,眼眸泛起一丝悲痛。
“还行吧,稀里糊涂的混日子。”
沈砚舟想起顾政南前段时间谈起新找到助理。
“我听政南说,你在美国回来,当年你走了以后出国了?”
蒋棠低着头,轻声应着“嗯”,她顿了一下,说
“舟子,我有个儿子,四岁了,等他从美国回来让你见见。”
沈砚舟不说话了,目光直直的看着她,蒋棠明白他心中所想。
“不是他的,孩子父亲是一位华裔律师,在国外工作。”
沈砚舟的语气十分严肃“这不是你的作风。”
蒋棠自嘲的笑笑“我什么作风,大家不是看在眼里。”
沈砚舟深锁的眉头和一双写满了让人读不懂的情绪的眼睛,让他看起来非常陌生。
“小棠,我要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你今天就不会见到我了。”
蒋棠的表情如远山远水般,让人看不真切。
“舟子,谢谢你。”
沈砚舟只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再说话。
阳光淡淡地洒照进病房,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两个人影在地面上拉长。
“小棠,你不该回来的。”
蒋棠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回来处理点事,我和顾总只签了一年的合同,事情办完我就要回去的。”
沈砚舟看着她,人虽然变得冷淡了,也成熟了许多,但这一瞬间,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倔强神色,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沈砚舟纵然看惯了人间世态,这一刻都禁不住有点可惜,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
“一切小心。”
蒋棠抬头看向他,眼中有惊讶,有胆怯,沈砚舟只接着轻轻说了句。
“有事找我。”
蒋棠道了谢,见他将粥喝了个干净。
“田螺姑娘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荣幸之至啊。”
蒋棠笑嘻嘻的望了他一眼“有时间给你做。”
走出医院大楼的瞬间,被玻璃门隔绝在外的城市热浪扑面而来,近午时的热风刮在脸上,莫名有些灼人。
车子停在远处的地面停车场,蒋棠在大厅的休息处坐着酝酿了好一会儿准备出门,医院大楼的入口处走来两位身材挺拔的男士,其中一位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我这不是刚出差回来,在几楼?”
而这声音如一道闪电轰隆隆地劈落,蒋棠只觉眼前一片黑暗,那一瞬间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但却透着丝丝寒意,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冷冽气息。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常常听到这个声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很多年前北大的校门口,一片朦胧月色中,他双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沉稳矜贵,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蒋棠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疏离。
“蒋棠同学,你好,我是谭彦清,请你吃饭吧。”
蒋棠目不斜视的抬头看他,说话带着一丝的温怒。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又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
“没空!”
谭彦清薄薄的笑意不改“蒋棠,我是沈砚舟的发小儿,大家都是朋友,给个面子呗。”
蒋棠忽然就笑了一下“你要是说别人我还能考虑考虑,沈砚舟那个不靠谱的朋友,算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风中凌乱的谭彦清,人生第一次被拒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路过的学生们看了笑话。
那时蒋棠大三,满脑子都是学习,并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师哥的朋友。
一个拿自己当挡箭牌分手的师哥就够她头疼的了,他的发小儿肯定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
蒋棠忽然感觉医院大厅的冷气有些足,要不然她怎么会在38度的天气里浑身冰冷。
走进大厅的两位男士脚步慢慢停下来,显然是看到了她,谭彦清漫不经心的摘掉鼻梁上的墨镜。
蒋棠抬头去看,就看见他线条冷冽的下颌。精致的侧脸像是上帝精心雕刻一般,长睫始终着光与影,薄唇微抿,他从来都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谭云承在一旁低声说“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她现在是政南哥的助理,前几天在舟子病房见到她了。”
谭彦清点点头,语气没有任何的温度。
“你先上去吧。”
谭云承走的时候将目光看向蒋棠,那眼神别有深意。
谭彦清缓缓走过来,那一瞬间,她心跳都停住。
蒋棠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没敢细看,接着微微低垂,定格在他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
她知道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如一把冰刃,一刀一刀地刻在上面。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
“还活着呢?”
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墙,浑身有一股难明的怒火。
蒋棠淡淡的笑了,他还是老样子,对不值得客气的人,嘴上不饶一分。
“还没死。”
谭彦清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只微微低着头看她。
他一个字也没说,但蒋棠知道他在生气。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仅仅是站到他身边,她就足以感受到他的每一丝最微小的情绪。
他这样人生坦途恣意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一星半点的污渍呢,而她就是他人生里最大的污渍。
谭彦清打量着她,一身简单的白体恤牛仔裤,头发简单的扎了个马尾在脑后。
五年未见,她似乎变了,整个人变得柔和了,模样也有些变化,眉眼里有些藏不住的疲倦,都说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体重也长,她可倒好,瘦的快脱了相了。
她似乎过的不怎么样,谭彦清打量着她这一身,加起来也没他一件衬衣贵,他有些疑惑,她从自己这拿了那么多钱,现在不说混得风生水起,也应该衣食无忧吧。
“怎么混成这副德行了?”
蒋棠神色一愣,牵强的笑笑“混得还过得去。”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蒋棠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对着身前的人点点头,说了声再见,逃也似的离开了。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谭彦清看着那个身影飞一般地逃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无声无息的,他早当她死了。
他站在医院大厅,心底震荡得胸口发闷,只感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惊跳。
去了沈砚舟的病房。
谭云承和沈砚舟的目光齐齐看向他,谭彦清倒是淡定,他站在病床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人。
“看这眼神应该是没啥大事。”
沈砚舟神色有些紧张:“你也没啥事吧?”
“没有。”
病房里的另外两人眼神交汇,琢磨不准这位的心思,所以他俩也不敢再问下去。
倒是谭彦清主动开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砚舟这会儿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只得如实相告。
“回来一个多月了吧,在政南那上班呢,私人助理。”
谭彦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然后冷笑一声。
“混成这个德行了,还好意思回来。”
沈砚舟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张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蒋棠从医院出来无处可去,她不想回家。一个人待在安静至极的环境里,总是有种窒息的错觉。
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她沿着复兴路往东驶去,路过民族文化宫她放慢了车速,前面不远处就是西单。
回到北京跟在顾政南身边后,她二十四小时待命,几乎将女人逛街这个功能遗忘了。
十年前她在西单的婚纱店里兼职模特,那时候钟瑶在电影学院念大一,两个来自南方的小姑娘一见如故,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姑娘的模样。
个头小小的,鹅蛋脸白皮肤,眼睛很漂亮,天然修长的眉毛,一张晶莹剔透的小小脸孔,散发着微微的光泽。
蒋棠这些年每每想起,都心存愧疚,自己不该将她拖进那个不属于她的圈子。
周一上午高层会议,顾政南走出会议室已经十点钟,蒋棠跟随他走进办公室,汇报着今天的行程。
“晚上我要约环影的华磊,后续的事儿你安排好。”
蒋棠明白他说的是对于章南的补偿。
“好的顾总。”
“华磊那以前都是楚牧和他的秘书联系,你去找他。”
蒋棠愣了一下,随后轻声说着。
“我认识他。”
顾政南手中的动作一顿,忽然反应过来。
“那正好。”
蒋棠出去后,顾政南想起一句话,还真是熟人好办事。
顾政南给蒋棠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公司加班,原本以为是要给她安排什么工作,结果电话接起发现是华磊的声音。
“棠棠,也不来见见你哥我,餐厅等你,抓紧!”
蒋棠刚想拒绝,奈何对方挂断了电话,她只好驱车前往。
餐厅定在雍和宫方家胡同的四合院,这是华磊的私人地方,不对外开放,许多年前,蒋棠曾经来过无数次。
车子停在胡同口,蒋棠下了车,四合院装修的低调典雅,站在门外丝毫看不出里面的豪华。
外墙被涂成了淡淡的灰色,与周围的古老建筑融为一体;屋顶则铺着青瓦,显得古朴而庄重。
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树木点缀其间。
走进正厅,古色古香的家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一幅幅价值不菲的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华磊见到她来挺高兴,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身材挺拔,蒋棠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儿。
“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政南说,我还不知道呢。”
蒋棠被他拉着往里走,她这才看到顾政南正和章南坐在那里。
“顾总,章小姐。”
顾政南看了她身后的男人一眼。
“他非要见见你,一起吧。”
华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知道她是在公司赶来没吃饭,又吩咐加了几道菜。
“棠棠,政南是我和舟子的发小,以前一直在国外发展,这几年才回来。”
蒋棠话不多,只安静的吃着饭,他们的圈子,她再也没有兴趣。
“咦?你现在变得这么稳重了?”
蒋棠抬起头发现一桌三人都在看她,她只温和的笑笑。
“年龄大了能不稳重?要不然顾总怎么放心交给我工作。”
华磊哈哈大笑,没再打趣她,蒋棠也只安静的坐在旁边吃饭。
顾政南观察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吃的倒是挺开心。
华磊的母亲在文宣部工作,他的电影公司在行业内一直是顶尖的存在,章南见到他本人很是客气,只是看到蒋棠和他亲密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
女人的八卦心在哪里都不会落下,她漫不经心聊起了蒋棠。
“看来蒋助理和华总的关系不错,刚才一听说你在北京,华总非常高兴。”
华磊纵使是男人,也听出了这女人话里的意思,他看了眼顾政南,随后说道。
“这是我师妹,当年可是跟随沈砚舟创业的,我们关系能不好?”
章南跟着顾政南有些时间了,自然是认识沈砚舟的,也知道他在京城圈子里的地位。
蒋棠依旧只是笑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华磊不愿意多谈以前的那些事,便和章南聊起了她拍戏的事儿。
“听说章南小姐大二就出来拍戏了,第一部电影便入围了国外金奖。”
章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一个配角,当年《天际》的主演是我电影学院的一位师姐,只不过她因为意外去世了,真是可惜。”
蒋棠听到《天际》猛的抬起头,她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章南看上去那么面熟,当年电影里男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可不就是她。
饭局结束,顾政南和章南离开,蒋棠问他。
“顾总,需要送您吗?”
“不用,司机在外面。”
送走顾政南,华磊又拉着她坐下来聊了会,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变化太大了。
漫长的岁月里时光是一把尖刻的刀,它毫不留情地把人打磨得遍体鳞伤,磨光了年少时的锐气,磨掉了孩子时的稚气,于滔滔岁月里沉淀,直到让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再次崛起,无所畏惧,完成成长的洗礼。
“去看过舟子了?”
“嗯。”
华磊叹了口气,缓缓道
“蒋棠,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人总要为自己考虑。”
蒋棠静静的坐在那儿,最后她无奈道
“人总要为自己考虑,可当初的谭彦清考虑的都是我,这辈子总归是我对不住他。”
华磊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多往事扯不清道不明,如今再提及不过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