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小死的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四岁生日。
我打通了她的号码。
可惜接电话的人不是她,是她的弟弟张明。
“我姐跳楼死了。”
电话那头的张明冷冷地说。
他的语气好像是说我家的狗死了。
得知她的死讯,我的身体几乎僵了整整一分钟。
明明昨天才通过电话。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过我们的二十四岁生日。
于小小,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我颤着声音问张明小小是什么时候走的。
张明回答是昨晚,末了还嫌恶地补充一句:
“以后这部手机归我了,你别再打电话过来,死人的电话有什么好打的?”
说完,留给我一串忙音。
于小小的手机是我用第一份工资买的。
那时候,我工资才一千一。
那只手机要一千二,缺的那一百是我在手机店赊的。
我告诉小小,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小小舍不得电话费,每次给我打几分钟就忙着挂电话。
她初中还没读完,就去了家附近的气球厂。
几乎九成的工资都进了她继父的口袋。
那些钱兜兜转转又花在了她那个便宜弟弟头上。
我想就算她死了,这部手机也该还给我,而不是便宜了她弟弟张明。
为了见她最后一面,我买了最近一班的高铁票。
可,还是晚了一步。
回到大院的时候,于小小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心里一阵绞痛,像是有人拿着火钳烫了一个又一个水泡。
又拿着细针一颗一颗戳破,流出里面的血脓。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呢?
我以为自己至少是能赶上她的葬礼的。
住在阁楼的张伯,从窗户探出头来:“李晓回来了啊,是回来看小小吗?”
我点点头,张伯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叫xiaoxiao,可小小没你有福气。这丫头没想开,昨晚从楼顶跳下来,刚好脑袋着地,当场就没气了。”
听了张伯的话,我眼睛又红了。
七层楼跳下来,小小,你得有多痛啊!
张伯四望一眼,怕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
“不过,这张文德也忒不是人了!人死了,为了省钱连葬礼都没办,一家人直接把尸体送去火化厂。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带着他儿子张明去了镇上最好的馆子吃饭。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是继女,都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原来不是我没赶上!
而是张文德连葬礼都没给她办!
现在赶去火葬场,说不定还有机会。
一路上,我一直催促着司机,车轮子几乎冒出火星。
可我下车的时候,却看见于小小她妈何秀英抱着个奶粉罐站在大门口。
对,不是骨灰盒!
是,一个奶粉罐!
是一个卖废铁,都只能卖两毛五的奶粉罐!
我盯着那个奶粉罐,突然很想哭。
你说,那么好的人。
活着受了那么多委屈,死了还只能缩在一个奶粉罐里。
我冲到何秀英面前的时候,她被我赤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你不是小小的妈吗?为什么连一个骨灰盒都舍不得给她买?”
何秀英动了动嘴唇,呜咽一声。
我伸出手抓住奶粉罐。
“你不给她买,我给她买!”
罐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原来命苦的人,连灵魂都比别人轻。
我正准备离开时,张明从殡仪馆的大门冲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指着我的鼻子,愤愤道。
“这是我姐的骨灰,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事。”
我没理他,他却钳住了我的手臂。
很疼,但我不肯松手。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姐了,她在厂里没日没夜打工,你却拿着她的钱在酒吧挥霍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她是你姐?”
张明恶狠狠地盯着我,高声道:
“姐姐供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她的钱就是我的钱!”
“你们女人以后不都是要嫁人的!”
“与其便宜了其他男人,不如给自己的弟弟!”
和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我不再和他理论,拿起手机准备打车,离开是非之地。
“小小,活是我们张家的人,死是我们张家的鬼。”
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张文德忽然开了口:
“我养了小小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要是想带走小小,就给我这个数。”
他眯了眯眼睛,抽了口烟。
紧接着,伸出五根手指。
意思是要想带走骨灰,先付五百块钱。
他无赖到连女儿的骨灰都不放过。
我不忍想,小小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每次打电话,她总跟我说自己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她。
我知道她是在骗我。
但我每一次都帮她圆谎。
我知道只有我好好的,她才能开心点。
可我不知道,她的苦难远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我不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生。
于是从包里抽出五百块钱,甩在张文德脸上。
抱着奶粉罐,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忽然,背后传来两声熟悉的狗叫。
是大黄,小小生前养的一只狗。
我摸了摸大黄的头,轻声道:
“以后,你跟着我,我们都好好的,小小才能安心。”
大黄通人性,冲我摇了摇尾巴,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我身后。
路过烤鸡店的时候,我买了两只烤鸡。
以前,我和小小没钱,每次只能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看。
小小对我说,鸡头才是鸡身上最好吃的地方。
所以妈妈每次都把鸡头留给她。
然后,把最不好吃的鸡腿留给弟弟。
我笑着说她在撒谎,因为我吃过鸡腿。
鸡腿一定比鸡头好吃。
小小以为我在骗她,回家的时候特意要吃鸡腿。
然后,被她妈扇了两个嘴巴子,掉了颗大牙。
从那以后,小小再也没说过鸡头好吃。
回到家,我把奶粉罐放在桌上。
“小小,我们以后只吃鸡腿,好不好?”
我用手掰下鸡腿,不知怎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以后,我们再也不吃鸡头,我们只吃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