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那日,父皇在宫中设了家宴为我接风洗尘,中途他身体不适提早离场。
酒过三巡,开始有人好奇我在齐国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
毕竟魏国与齐国争锋几百年,每次打完仗,输的那方便要送质子到另一方。
上一战齐国输了,送过来的皇子在宫中受过非人的折磨。
毒打和谩骂都是轻的。
最折磨人的便是将其尊严摁在地上摩擦。
为了活命,甚至钻过太监裤裆。
回去后,他就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与他争位的兄弟。
三年前,我祖父离世,对方御驾亲征,连夺我方七座城池。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最后我方送上了休战文书,对方点名要我前往齐国为质。
他在我魏国受了辱,我去他齐国自然也不会好过。
「听闻她过去后为了活命爬了那下贱质子的床。」
「今日下午我还瞧见她纠缠江小将军,真不要脸!」
「瞧她故作清高的样子就厌烦,我在想,她在齐国时会不会被凌辱的哭,哈哈!」
我垂着眸,耳边议论声不绝。
直到声音渐渐熄了,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我皇姐出使齐国为国为民!哪怕去接她时她衣衫不整的还躺在敌国皇帝榻上,你们也没资格议论!」
此言一出,本要熄的声音立马沸腾起来。
我挑眉抬眼看去,与我一母同胞的皇妹裴云溪插着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挑衅。
我不急不慢的喝了最后一杯酒,起身握着酒杯朝着她走去。
抬手,扇耳光。
一气呵成。
我自幼习武,手劲儿大,一巴掌过去裴云溪就栽到了地上。
江淮远从座位上一冲而起,脸色难看。
我悠悠看过去,「怎么?你还想与本宫动手?」
这一句让殿内立马静的落针可闻。
京都阶级分明。
而我的存在,是打破它的例外。
我祖父战功赫赫,从无败绩,几个舅舅也分守着各地。
虽为公主,我自小便跟着祖父在军中历练,鲜少在宫中。
偶尔回去也只为了看看母妃和皇妹。
十三岁那年,我一时兴起独自纵马去往小舅驻守的城池。
路上换了四匹马,跑了六天。
却在路上听闻胡人来袭,小舅被困。
我半路改道一个人摸进了胡人军营,烧了他们的粮草,斩了他们驻营的副将,替小舅搏出了生机。
我一战成名,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后我又跟着祖父参加过几次战役。
直到祖父创立了黑甲军,我才被召回宫。
便是在回宫的路上,被追杀的江淮远闯进了我的马车。
一身血的倒在了我面前。
他说他是相府从民间接回的庶子,嫡母善妒,求我救命。
我看着他眼中的不甘和对生的渴望。
像努力挣破荆棘的野兽。
有意思极了。
于是手一挥,将人送到了祖父身边。
他倒也争气,胜了几场仗,一跃成了朝中新贵。
也成了祖父左膀右臂。
他与我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那时便有痴迷他的世家女传起了我的谣言。
我虽不在意,却也觉得受到了冒犯。
直到我从其中一个传谣言的世家中揪出了个通敌卖国的探子。
所有谣言才熄止。
此后,昭公主的名号响彻大魏。
江淮远似是隐忍到极致,才蹲下身将裴云溪扶起,「臣不敢。」
「裴云昭!你未免太过分了,原以为你为质三年回来会收敛些,没想到你一回来就欺负自己妹妹!」
「就是!云溪维护你,你反而欺她,不知好歹!」
有了太子牵头,皇兄们你一言我一语对我进行讨伐。
裴云溪捂着脸可怜兮兮的靠在江淮远怀里。
三年前我还在京时,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皇子皆被我压的出不了头。
如今我为质归来,他们自不会放过这个羞辱我的机会。
就如同他们当初羞辱齐国质子。
可我自小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们似乎也忘了,当初被我的光芒压制的恐惧!
就在众人言辞激烈时,我抬手。
酒杯箭一般射出,堪堪擦着太子的脸飞过去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太子惊恐的退后两步,指着我的手不受控的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来是想起来了。
我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笑,「臣妹手滑,皇兄恕罪。」
说罢转身离去。
走到殿门口,身后传来裴云溪尖利的声音。
「你以为你还是三年前的裴云昭吗!母妃死了,外祖父也死了,淮远哥哥选择了我,你还在得意什么!」
我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裴云溪,疼你的母妃死了,护佑你的外祖死了,姐姐回京身染谣言,你又得意什么?」
回到朝云殿,大殿漆黑一片,四处散发着霉味。
宫人早已跑完。
殿内显然已经许久无人打扫。
「母妃去世后,便再无人来替我打理这朝云殿了吧!」
我看着墙上悬挂的仕女图出神。
那是母妃亲手为我所作,我不常穿华丽的宫装。
偶尔穿一次母妃总会想方设法让我一坐半天,然后画下。
那时她总会感叹,「我们昭儿怎么就不像女儿家了,穿戴好钗裙堪比月上仙!」
可那般温柔美好的母妃,在我去齐国第一年便离世了。
「殿下可是在为江淮远神伤?」
「兴起时养的一条狗而已,还不至于。」
身着宫女衣裳的女子端着水从里间出来,「殿下,寝宫已收拾好,您随时可以就寝。」
「嗯,你怎么混进宫来的?」
「穷困潦倒,卖身葬父,辗转至贩卖人口的宫中大监手中,又被派遣到殿下身边监视殿下。」
女子一本正经,身上的宫装裹在高大的身躯上有些不伦不类。
「身世凄惨!」我由衷的点评。
「下次换一个身世吧王铁花,你这样碰到个聪明的混不进来。」
王铁花是我第一次去军营时在路上捡的。
后被我安置在祖父府中。
却不是当丫鬟。
我学的杀敌功夫与战场策略,她一项没落。
祖父去世后她离开了府邸。
一个不起眼丫头的下落,不会有人在意。
王铁花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是!殿下!只是殿下今夜过于扎眼了。」
我抬手示意她起来,「是跋扈了些,不过跋扈点好啊,如他们所说,我如今没倚仗了,你猜猜,我今夜如此嚣张,他们会觉得我倚仗的是什么?」
王铁花垂眼,「黑甲军。」
黑甲军是祖父五年前创立,将士都是他在军中亲自挑选。
传闻黑甲军将士悍勇异常,能以一敌十。
父皇曾让外祖父交出黑虎符,却被外祖父以军队刚建尚需操练为由拒绝。
没过多久外祖父病逝,这支军队也跟着消失,黑虎符下落不明。
「是啊,」我笑,「用这个入局,想必本宫依旧是三年前的身价。」
「殿下是想将目光都吸引过来!」
「早死早超生,如今,我外祖家可是死的没什么人了啊。」
我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有些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