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妙是个普通的实习生，月薪3000，住着深城月租1200的城中村，扣掉水电交通费，她的钱只够糊口。
在老家的父母心疼她上班要转两趟地铁，于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万块让她买个小奔奔开着上班。她只需要慢慢熬几年，工资总能往上涨一点。
其实祁妙原本也不觉得每个月3000块过得很苦，毕竟她大学的时候一个月只有1000，现在交完房租甚至还多了几百零花钱。
当她接触了直播以后，才发现钱原来这么不值钱。
这些日子，祁妙着魔了一般迷失在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在一声声“感谢我【喵喵】姐姐”中，眼睛也不眨的丢出一个又一个价格媲美她月薪的礼物。
终于在上周，爸妈给她买车的四万块刷光了。
祁妙看着卡里仅剩的1513块房租水电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这个梦该醒了。
她打算就这样消失在互联网，伪造出自己只是没有上某音的假象。
她宁愿让修狗觉得她只是个一时兴起去看他直播，然后转头又把他抛在脑后的花心大小姐；也不愿意暴露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穷屌丝。
祁妙一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掷千金。那些比猴还精的主播立马就能猜到她是刷拉了。
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
祁妙叹了一口气退出登录，换成一级小号点进去偷看修狗。
今天的修狗连线pk又被输了，此刻正愁眉苦脸的抱着加了辣椒和芥末的可乐嚷嚷着要滚刀了。他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样子引得公屏一阵调笑，气氛十分热络。
修狗的直播间人数不多，常年只有一两百人。
跟他经常连线另外三个男主播，分别是威尔、舟舟和黑仔。他们都是幻想传媒旗下的主播，在公会的安排下经常抱团取暖，刺激消费。
黑仔一声嗤笑，开始了连环炮轰：“修狗你踏马赶紧喝完了，去卖个笑摇点哥姐来吧！连续一周把把老四，你是专门来拉低我gdp的吗？现在低迷得跟条流浪狗似的，跟你连线我都感觉自己在搞扶贫！”
黑仔长相一般，以尖酸刻薄怼人吸粉。每次谁比他票少都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黑仔一通输出，成功帮修狗虐到了粉。公屏上粉丝纷纷表示要帮修狗众筹守护。但是修狗这款美少年吸引到的大多数都是有心无力的学生妹妹，哪怕一人出个几块钱打众筹局也是杯水车薪。PK主要还是靠大哥大姐。
修狗也不恼黑仔，只是拿出手机，咬着手指开始作秀：“哥哥姐姐，你们的狗狗快被人打死了。救救宝宝吧...”
说完，他放下手机，冲镜头皱着鼻子，凶巴巴道：“黑山老妖，你等着！我家长马上就来给我报仇了！哼！”
公屏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小粉丝都以为修狗只是在整节目效果，连忙向路人澄清：修狗从来不打电话摇人，只是在整活。
只有祁妙知道，之前pk没分的时候，修狗有时候用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真的给她发了语音条，有时候又没有发。
祁妙看得心痒痒，想知道修狗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发信息。于是她退出切换大号，发现修狗并没有给自己发新的私信。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伤感。莫非修狗生她气了？还是觉得她靠不住已经不指望她了。
就在祁妙胡思乱想之时，她大拇指一滑点进了对话框。
修狗反应很快，立马回了个【在干吗】的表情包。
【修狗：喵老师，你上线了就好！你消失这段时间，我都担心死了。】
这就是修狗的高明之处。祁妙许久没理他，他没有急着说什么“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之类的油腻情话，而是像好友一样表达关心，无形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喵喵：哈哈，最近太忙了。】
【修狗：今天有空吧？来看我直播，我换了新发色哦。】
祁妙很想拒绝，但是反反复复输入了又删除，最终还是回了一句好。
刚一进去，修狗立马扯着嗓子喊：“欢迎我喵喵老师回家！欢迎喵喵！”
紧接着，他抛出一个勾死人不偿命的飞吻，又接了一个肉麻的小表情，节目效果拉满。
修狗虽然是清纯少年系的长相，但是气质莫名的很洋气，无论什么奇怪的发色和造型，他都可以驾驭得很好。
此刻的他，顶着一头银白的蓬松短发，歪着脑袋笑得开心，娇俏的小狐狸眼明亮动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完美，像一只黏人的小动物。
这笑容是为了她而绽放的，祁妙的心跳加速。她有一瞬间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现实中的祁妙又矮又胖，厚厚的框架镜常年遮住五官。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男生对她表达过好感。
像修狗这种级别的帅哥，要是在生活中遇到，别说搭话，她连正眼多看对方一眼都怕他嫌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然而在网络上，祁妙只要躲在37级的账号后面刷礼物，她就是高高在上需要修狗百般呵护的喵喵公主。
与此同时，祁妙又清楚的知道修狗根本不喜欢她，看到她开心也只是因为她来给自己送钱了。他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人，恐怕早就麻木了。平时的嘘寒问暖，曲意逢迎也只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爆米。
但是祁妙就是对这种温水煮青蛙，从虚情假意里找糖吃的感觉无法自拔。
情绪价值的魔力，有时候真是无法估量。
可是就算再有魔力，今晚过后她也只能断舍离了。
甜茶那边反应很快，马上连刷了五个火箭。第一名又回到了舟舟那边。
舟舟妖娆的冲屏幕抛了个媚眼，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是笑得开怀。
舟舟眉眼细长，下巴尖尖的，长得像早年的寒国男明星。擦边舞跳得很好，烧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他直播间人数最少，走的是那种抓住一两个大姐大哥使劲薅的路线。
祁妙可以get到威尔，但是对舟舟这款实在欣赏无能。
修狗又开始拉票了。舟舟十二万分，修狗八万分，两个人之间差了三万分，也就是三千块钱。
修狗从道具篮里掏出两个挂着小铃铛的狐狸耳朵夹在头发上，然后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捂着脸咬嘴唇：“喵喵姐姐~还差一个嘉年华~~呜呜呜...你的狗狗要跪楼梯了...快救救我...”
这小玩意谁发明的，真是可爱死了！
祁妙一边享受着男狐狸精的勾引，一边被男狐狸精架在火上烤。
烤也没用。
祁妙真的是没钱了。她很想退出直播间，但是又觉得这个时候退出去，比呆在这更加没面子，有种丢盔弃甲的狼狈感。
见祁妙不理他，他又眨巴着眼睛呼唤十三太美：“十三姐姐，就差一个嘉年华~咱别让前面的分白打了呀~”
十三太美又给修狗补了一个嘉年华，随后打字道：【后面别叫我了。】
修狗激动的蹦起来给十三太美比了好几个心，“谢谢十三姐姐的嘉年华，姐姐真的太太太宠了！”
这时，威尔的分数突然暴涨到三十一万，点开礼物榜一看是威尔的大姐【音音子】来了。
威尔长相跟某个当红流量小生有七八分相似，这张酷似流量明星的脸为他吸引了一个名叫【音音子】的75级神豪大姐。
音音子虽然个把星期才来一次，但是每次来都出手豪横。有一次，威尔随机连上某个头部主播被对方瞧不起，然后音音子为威尔怒刷了100个嘉年华。
100个华子啊！ 30万啊！祁妙父母在县城的那套小房子也就值个三、四十万。
更何况，音音子已经75级了，75级代表她在这个直播平台消费了至少2000万！祁妙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
音音子一上线就给威尔刷了10个华子，甚至不稀罕用加成卡追分。
威尔一下子就跟第二名的舟舟拉开了19万分的差距，修狗就更不必说了。
祁妙松了一口气，音音子来了，终于可以消停了。甜茶最多也就是和祁妙叫叫板，在音音子面前，她屁都不敢放一个。修狗家这边也没有理由再催着上票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pk已经结束了。
威尔站起身鞠了个躬，常年冷峻的脸上冰雪融化，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我音音子姐姐的十个嘉年华。”
修狗笑得比威尔还甜，仿佛他才是赢的那个人，咧着个嘴角乐呵：“音子姐姐拽的！每次都带我们见识高端局！帅死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隔空跟音音子喊话了，但是音音子从来都没有来过他直播间。倒是威尔那边的小粉丝过来不少阴阳怪气，说他穷疯了，想挖威尔大姐。
修狗面对这些言论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丝毫不影响他锲而不舍的跟音音子搭话。
祁妙其实很佩服修狗这种人，情绪稳定，内核强大，目标明确。面子什么的不重要，他明明白白摆给所有人看，他就是要往上爬，要抱更粗的大腿。
祁妙觉得修狗天生就是当主播的料，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抓住。他每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丝都写满了他想红，想当大主播的野心。
所以修狗舔神豪音音子，跟舔普通富婆十三太美，带给祁妙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在祁妙眼里，十三太美只是个比她强上些许的普通人；而音音子则是真真正正的上流人士，是实实在在可以帮助修狗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贵人。
强一点会让人嫉妒，强太多则让人敬畏。
所以祁妙从来没有怪过修狗对音音子热情，她只恨自己不是75级的神豪。
她如果是个神豪大姐，她要让修狗每天翘着脚喝奶茶就拿下第一名。再也不要让她的修狗像现在这样，把嗓子都喊破了，才能从路人那要到一两百块钱的礼物。
“惩罚我想好了，舟舟你给音音子姐姐撒个娇吧，录成视频置顶七天。”威尔很快给出了第一个惩罚。
祁妙当场笑出声，所有人都知道甜茶是个大醋缸子，舟舟现在又只有甜茶一个大姐。这个惩罚摆明了就是恶心这两个人，属实有点缺德。
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威尔自己的意思，还是音音子的意思。
黑仔毫不掩饰的发出尖锐爆笑，“舟舟这回旋镖算是扎你腚上了！哈哈哈哈哈……”
舟舟勉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然后火速关了他那边的声音，用手捂着耳机，嘴巴一张一合，表情又欲又羞，看样子已经在唱歌哄甜茶了。
威尔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他打了个手势让黑仔安静点：“黑仔，你画个大红唇直播去楼下大排档擦桌子，要擦满十桌。”
黑仔立马从笑嘻嘻切换成苦瓜脸。
“修狗，你明天穿女装播吧。记得做个美甲，美甲上写：我服了威尔。”威尔对修狗也是毫不留情。
修狗公屏上刷起一片：这哪是惩罚，这是给我们福利啊，家人们！早知道就不管他死活了！
修狗看着公屏也跟着哈哈大笑，笑了一会他猛拍脑门：“哎呀，明天不行。公司让我这两天出个视频，我来不及去买女装的那些东西。”
正在抹口红的黑仔立马吼道：“狗东西，你想滚刀是吧？你黑爷烈焰红唇都画好了，你敢滚刀，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过去亲死你！”
修狗哈哈大笑着比了个叉，“没有没有，我最近真的有点忙，而且网购女装也需要时间。七天，七天内，可以吗？我左手写‘我服了威尔’，右手写‘音音子最拽’可以吧？”
威尔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黑仔已经走出门了，手机拿得歪东倒西，血盆大口正对着屏幕，“狗老师，还在舔呢？真是一点不辜负您这艺名，天选舔狗。”
“还有威尔，你他娘的也是个人才。修狗都当面挖你大姐多少次了，你也不和他翻脸。卧龙凤雏真的从不会单独出现。哎哎，别刷别刷，太客气了，谢谢我托尼哥的大飞机！谢谢！！”
几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后，就断了连线。祁妙也跟着退出了直播间开始酝酿瞌睡。
两个小时过去了，祁妙带着一肚子委屈和心事，翻来覆去完全睡不着。她又打开某音准备刷会视频，结果发现修狗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私信。
�修狗：睡了吗？感觉你今天玩得不开心。】
�修狗发起转账1500元】
�修狗：我睡不着，好久没跟你打语音了。（委屈表情包)】
祁妙不明白修狗为什么要给她转账。
�喵喵：你给我转账干嘛？】
修狗居然也没睡觉，直接秒回。
�修狗：请你喝奶茶，嘻嘻。】
�喵喵：少来，我不信。】
修狗打了个单向视频电话过来。
他卸了妆，五官少了几分立体，多了几分幼态，银色的半干顺毛自然垂额前，看起来像个还没出社会的大学生。
修狗举着手机，把头靠在窗边点烟。从窗户旧旧的护栏可以看出来，他住的也是城中村出租屋。
看到祁妙接电话，他笑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你回消息了。还没睡呢，小傻猫。”
“睡不着。没想到你也还没睡。”祁妙贪婪的看着素颜的修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开心。今晚是我叫你来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把礼物的钱返给你了。”修狗朝着屏幕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看起来朦胧又虚幻。
“我知道你不稀罕这点小钱，我只是希望你把不开心的事当做没发生过。”烟雾散开，不知道是不是祁妙的错觉，修狗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宠溺，“快点，把钱收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祁妙只能收下这1500块的转账。
这其实是主播和大哥大姐之间的一种默契。大哥大姐哪天玩得不开心了，懂事的主播会把他们当天刷的礼物还回去。
大哥大姐如果收了，那就默认是原谅了主播，以后还会继续支持他们。如果不收，那多半就是最后一次给这个主播刷礼物了。
但是修狗是祁妙的初恋主播，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祁妙此时满脑子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自古肉包子都是打狗有去无回。她祁妙今儿居然从一个捞男身上见着回头钱了！
祁妙不禁开始浮想联翩，莫非修狗并不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冷心冷肺，莫非他对她也有那么一丝丝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