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触碰暴哭的女儿。
女儿出生两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她哭泣的时候,没能抱起她。
十几分钟后,我家里鱼贯涌入很多人。
第一波是医护人员。
他们无奈地摇头后,随之进来的是警员。
我看着他们在现场拍照、联系法医,我知道我是真的死了,无力回天。
这时,一对老夫妇风一样旋进我家门。
“如燕!如燕!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嫁了这么个短命鬼!”
我一怔,不敢相信这是我岳父说出的话。
岳母走上前抱住江如燕,试图安慰她:
“闺女啊,乔旭已经死了,你再有个好歹,妈可怎么活啊!”
客厅里乱作一团,女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可我分明看见,她们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这时,一位女警员从儿童房出来,手中抱着我的女儿,对鬼哭狼嚎的大人们怒喝:
“光知道哭,没人管孩子了吗?”
尸体被运走后,我的魂魄一直漂浮在江如燕周围。
我生前没有亲人,死后闻讯来吊唁我的,多数都是我公司的员工。
“乔总这么年轻,怎么说没就没了?”
“乔总这么好的人,平时也注意健康……”
“嘘,别说了,嫂夫人听见又得伤心了。”
员工们议论纷纷,放下帛金就走了。
当我看见岳母捏着厚厚的帛金信封时所露出的笑容,我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的家人们,从头到尾就没对我的死表现出一点点惋惜!
我白手起家,拥有自己的上市科技公司,旗下几百名员工。
我有一套市中心的四室两厅大平层,方便上下班和日常照顾妻女。
我还有栋三层的花园豪宅,用于和妻女度假。
我给岳父岳母在老家购置了两套房产,一套他们自住,一套出租,租金他们留作零花。
我有温柔美丽的妻子江如燕,我们恩爱十年,是所有人眼中的爱情模版。
两年前,她为我生下可爱的女儿珍宝,我视她们母女二人如珠如宝。
可我就这么突然地猝死,毫无征兆。
我的员工,包括我的邻居们,得知我的死讯时都十分惋惜。
“听说小乔才32岁,白瞎了,孩子还那么小。”邻居阿姨们聊天时,吴阿姨双眼红红,不停落泪。
“昨天他还帮我修婴儿车呢,这咋说走就走了呢!”隔壁宝妈拭泪叹息。
而我的妻子和岳父岳母,却一直忙着迎来送往收帛金。
我的死因并无可疑,法医鉴定为猝死后,江如燕立即为我举行了简单的送别仪式。
作为本市著名的青年企业家,我的葬礼十分低调。
江如燕没有通知任何人,不到一小时,我的肉身便化作缕缕黑烟随风飘散。
我死后这三天,江如燕只在葬礼上,才第一次抱起珍宝。
她敷衍地喂了女儿几口奶粉,见人群散去,便将女儿扔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
她给女儿喂0岁配方奶粉时,我竭尽全力呐喊:
“珍宝已经长大了,她需要辅食,只喝奶粉根本吃不饱,她哭是因为饿啊!”
活着的人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恍惚间,过去的画面在我眼前一一浮现。
珍宝半岁时深夜发烧,是我穿着睡衣抱着她冲进儿童医院急诊室。
珍宝十三个月时皮肤过敏,是我一直握着她的小胖手,防止她抓伤自己。
珍宝第一次笑、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都是我陪在身边。
而江如燕,以不想身材走样为名,一天母乳都没喂过。
她担心睡不好会影响颜值,从没陪过珍宝睡觉。
她觉得带娃太麻烦,不想未老先衰,珍宝的一切,她都不过问。
珍宝的配方奶粉换到几段,添加了什么样的辅食,疫苗打没打,会说几个字了……
所有一切,江如燕都不知道。
我以为江如燕是小女生心性,爱美贪玩又怕麻烦,才不想带娃的。
没关系,我爱她,我心甘情愿接受她的一切小任性。
我愿意当奶爸,每天带着保姆和女儿一起去公司上班。
我会一边抱着女儿喂奶瓶,一边和技术部、销售部开会。
我也会推着婴儿车去和大客户谈判,中途去母婴室给珍宝换尿片。
我甘之如饴地负责赚钱、带娃,江如燕只负责貌美如花。
“乔太太好福气啊!”这是大家最常说的一句话。
我在珍宝旁边飘来飘去,她的小奶音哭得沙哑,我这个做爸爸的却无能为力。
江如燕站在窗边摆弄手机,被啼哭声吵得头痛,抬起头瞪了珍宝一眼。
我知道,江如燕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的死亡,才没能好好照顾珍宝的。
不过我还是飘到她身边,我想看看她在忙着和谁发微信。
“我这边全都搞定了,约了乔旭的律师明天上午谈遗产的事情。”
叮咚一声传来,江如燕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我的如燕宝贝儿,你最乖了,明晚等你哦!”
此时,明明已经是魂魄的我,仍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眼前的江如燕,容颜和十年前我们初相识时一样美好。
她脸上的甜蜜,也和十年前我们热恋时一样,藏不住的爱意绵绵。
只是这次,她爱的不是我。
我飘出窗外,俯瞰着夕阳下的城市,心痛得无法呼吸。
对了,我早已没有呼吸,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魂魄。
至于心痛,应该也是幻觉吧,属于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我深爱的妻子,只关心我的遗产。
我尊重的岳父母,关注点是我的帛金金额。
只有我唯一的女儿整日整夜啼哭,却无人问津。
我只剩一片灵魂飘飘荡荡,上不了天堂也下不去地狱,我仿佛被遗忘了。
直到太阳升起,我在客厅飘着,看江如燕哼着小甜歌描眉画眼。
这副样子,分明就是热恋期女人约会前的状态,哪像突然死了老公的遗孀呢?
这时有人敲门,江如燕蹬上刚选好的限量版高跟鞋,匆匆去开门。
“你俩怎么才来!”
岳母拖着岳父走进门,皱着眉抱怨:
“都怪你爸,昨晚打牌到天亮才回来。”
岳父点了一根烟,“怪我干啥?不就是个拖油瓶嘛,哭就让她哭呗!”
我的灵魂再次颤抖,我的珍宝啊,在我死去后的第4天就成了拖油瓶。
江如燕一把揪住她爸的衣领,低声喝道:
“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决不能让那死丫头的哭声吵到邻居,惹人怀疑的后果,你们知道的。”
她眼中的阴冷,让我这个鬼魂都不寒而栗。
刚才还大咧咧的岳父岳母,此时噤若寒蝉,拼命点头以表忠心。
江如燕倏地收起脸上的阴狠,换上温柔的笑容。
她走到玄关,对着我的遗像叮嘱道:
“乔旭啊乔旭,你活着时对我百依百顺,你死了也要保我一世富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