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客厅坐了一整晚,想我要不要死。
决定不死的那一刻,我倒下了。
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守着自己的尸体,等着人来发现我。
一整天过去,没有人联系我。
手机倒是有几条消息,但应用都被我加密了,锁屏时有消息进来我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什么内容。
不过没有电话打进来,那应该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死的第二天,我回家了。
到家时家里只有爷爷和奶奶,两人起了个大早去赶集。
爷爷去茶馆喝茶,奶奶满大街采购。
我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临到要走了又转头到卖棉拖的摊子上,掰着手指头数数:
“大娃、大娃家男人、大娃家老大、大娃家老二,二娃、二娃家老大珍珍、二娃家老三强强。”
她数一个拿一双对应的尺码和颜色。
一共七双,递给老板时,老板顺嘴问道:“老二不回来吗?”
奶奶愣住,“我算了老二的。”
老板是我家亲戚,他笑着重新给奶奶数了一遍,“我说你老二家的那个老二秀秀,今年过年她不回来吗?”
秀秀是我,我是爸爸的第二个孩子,爸爸是奶奶的第二个孩子。
奶奶不好意思地又加一双,笑道,“谢谢你提醒我了。”
那双棉拖随手拿的灰色,我不喜欢,好压抑好难看的颜色。
不过我也用不上了。
奶奶先回家,去菜地里转一圈回来,碰上爷爷回家。
她说起这件事,又道:“我今年种菜忘了给秀秀种点了。”
爷爷双手背在身后,“让其他几个人匀点出来就行了,她也不一定要你种的这点菜,往年哪次她拿了?”
奶奶说着不要算了,跟在爷爷后面回家。
爷爷奶奶做了一辈子农民,种了一辈子庄稼,地里的东西就是他们能给自家孩子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禁有些庆幸。
还好我从没和家里要过这些,原来本也没我的份。
每年过完年后,大家要离家去那日,一大家子都会起早下菜地里摘新鲜的菜。
但没人叫我。
年年我醒来时,他们都已经摘完回来了。
“秀秀,你要不要点新鲜菜?”奶奶面色红润,会站在人群中问我。
不等我说话,姐姐赶忙捂紧袋子,“想要自己去摘。”
奶奶手里还攥着一个袋子,那是她帮弟弟摘的。
弟弟一般会通宵打牌,听见声就在屋里吼一句:“奶奶!我的给我留着啊!我要带走的。”
奶奶只好放下,“地里还有一点,我带你去……”
“不用,我不要,别给我装。”
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东西,但我从不在他们认知的第一需要范围内。
年年如此,我习惯了,她们也习惯了。
我死后第三日,爸爸放假回家了。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奶奶给他炖了热乎的大骨汤,她不住打量着爸爸的脸庞。
“二娃,你是不是瘦了?”
爸爸说没有,“胖了些。”
我瞧着也是瘦了点,我的尸体应该遍布尸斑了吧?
爸爸是清瘦挂的,但也曾一度长到160多斤。
我读书的时候每周五都要和他打个视频。
大多数是和他汇报我的学习情况,如果得了奖我会在那天额外再给他打个电话报备。
但爸爸不只是我的爸爸。
他有时在和朋友喝酒,有时在上班,有时在陪女朋友。
总归也听我说不到几句就会匆匆挂断电话。
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可以给女朋友买一万块的黄金,我要两百块的生活费他却嫌我花钱多。
后来他跟着人家做事被坑,进去一年再出来就彻底瘦下来了。
我死后第四日,爷爷奶奶和爸爸在家里大扫除。
收拾到客厅时,爸爸忽然说:“明天赶集我重新买几床宽一点的被子回来,订了个新的大床过两天到,今年秀秀就不睡客厅了。”
每年过年,大姑一家回来,家里就会睡不下。
那年,我因为在堂屋沙发上多坐了会儿,他们就安排完了床位。
我被多出来了。
爷爷看了眼说,“拿一床被子你就在沙发上睡,就这两晚也不碍事。”
这一睡,我就在堂屋睡了七个年三十。
第八年,我死了之后,他们终于要换大床了。
我死后第五日,爸爸买了新的被子、对联、红灯笼。
姐姐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今年她男朋友也要来。
一家人都笑了,爸爸重新分配床位。
多了个男人,所以新的大床给他们男的睡,姐姐她们去睡小床。
爸爸算来算去,爷爷直接发话:“小床睡不下那么多人,今年秀秀还是睡堂屋就行了,也就两三晚。”
姐姐闻声发问:“她要回来过年?不是说她不想回来吗?”
没等他们回答,姐姐又开口了:“今年我男朋友要来,让她别摆出那副死人脸,让人看了都不舒服。”
奶奶蹙眉,爸爸笑着骂她一句让她别在我面前说这些。
可我已经听见了。
我一直知道姐姐不喜欢我,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讨厌我。
姐姐只读到高中就辍学了,成绩不好,家里也养不起。
她早早出去打拼,进过厂,端过盘子,卖过衣服,后来工作稳定后自考了成人大学。
我大学实习去她租的房子借住时,时常看到她加班到十一点。
我很敬佩她,但改变不了她不喜欢我的事实。
借住时,她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你给我搬出去。”
即便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在厕所吐了一阵有点味道。
她好像从来都很嫌弃我,却很喜欢弟弟。
弟弟暑假时过来玩,和我们一起住。
她会和弟弟分享她的工作内容,给他买平时用的所有东西,给他学习定奖励。
久而久之,我就不怎么和她分享我的工作与生活。
也不再插入他们的话题。
其实,全家都很喜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