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我老公的房间号码。他叫张志德，大概四十来岁。」
一道熟悉的尖利刺耳的嗓音在我耳边炸开。
胸前刺破身体的痛感还没有消散，缓过几秒，我的脑袋才从嗡嗡作响回归清明。
眼前是一个披头散发、怒气冲冲的妇人，
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举着手机、摩拳擦掌的男男女女。
这熟悉的一幕。
这是我死也忘不掉的一幕。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
嘶——
强烈的痛感。
这不是梦，也不是虚幻。
此刻，我才真正确信。
我回到了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夜晚。
也是上一世扭转我命运的一晚。
我第一次值夜班，已是凌晨三四点，也是今天这样的情境。
酒店前台培训时，经理千叮咛万嘱咐过，绝对不能暴露客人隐私，也绝对不能报警，这些都会影响酒店形象。这些情况一旦发生，轻则扣除当月工资，重则就被立刻开除，还要被行业封杀。
行业封不封杀无所谓，我只关心开除和扣工资。
我刚刚高考结束，发挥正常水平，考上了省里二本。
喜悦过后，要考虑的是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爸爸早年因病过世，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只是妈妈身体也不好，平日里去工地打小工捡废品勉强供我读完高中。
高考结束后，我没有了学业压力，就想着自己找份兼职，为家里减轻负担。
刚好，遇上这个酒店招前台，就来试一试。
没想到第一次值夜班，就遇到这样棘手的场景。
我严格遵守酒店经理的嘱咐，不论对方怎样追问，威逼利诱，哀声痛哭，我都没有透露半句。
那时，我天真地认为，我只要严格遵守酒店规则，做好本职工作，最后酒店会出面解决这个事情的。
我一边尽量跟他们解释这个事情我无法做主，只能按照酒店规矩来。
另一边在桌子底下，不断用酒店座机拨打经理电话，但对方却一直没有接听。
张晓兰仍然不肯放弃，身后跟着的人在开着手机直播。
有的还将直播中的污言秽语念给我听，什么小三帮凶、什么渣男护身符……
直到，大厅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大呼事情上了热搜。
半个小时后，酒店经理和老板终于姗姗来迟。
我以为等到了救兵，顿时松了一口气，准备向经理汇报现在的情况。
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听我说话，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教训我，「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让你好好做好夜班工作，有什么事情就立刻打电话给我？你是怎么做的？你就是这样对待顾客，对待人民群众的吗？」
我被骂得脑子混沌，我完全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做错了，我明明是按照培训要求来的。
而且，我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是他的电话关机了。
经理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辩解，将我当场开除，以平众怒。
后来，张晓兰丈夫张志德自己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的却是合作伙伴李姓老板。
张晓兰和张志德误会解除，两人恩爱拥抱，大厅里为他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到头来，这场闹剧，唯一献祭的却是毫不相干的我。
我以为事情结束了，却没想到网络上关于我的讨论热度不下。
我成为了网络人人唾骂的对象，还给我贴上了小三帮凶的标签。
我和妈妈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每天都有人来我家门口砸门、泼漆。
邻居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最后，妈妈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开直播自杀。
我发现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不知道，舆论有没有反转，我也根本不在意了
妈妈是我活着唯一的羁绊，没有了她我也无法苟活。
悲痛之下，我也当着千万网友将刀子扎进我的心脏。
但是，再来一次。
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要妈妈和我都好好活着。
「喂！小姑娘，你别发呆呀！快点帮我查一下。」
张晓兰不耐烦的尖利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镇定下来，礼貌回复，「抱歉，女士。酒店规定严格尊重客人隐私，不能透露客人私人信息。您的要求我恐怕无法答应。」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的保安大叔使眼色，让他们过来帮帮我。
但他们悠然自得地抱着手，看热闹似的说说笑笑，丝毫没有来帮忙的意思。
张小兰忍着怒火，在包里抓出一大堆证件摆在前台，有她自己的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等。
一本一本摊开，对着我大声嘶吼质问，
「你自己看看，我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法律认可的、写在一个户口本的老婆！你没有资格查他，我有资格！我现在就让你查他的房间号！」
张小兰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口水沫子四散飞溅，不少都喷在我的脸上。
她身后拿着手机的人也陆续开口，「小姑娘，我看你年纪小，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我要告诉你，可不能当包庇渣男和小三的人呀！」
「是呀，你知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个样子做人，当小三帮凶迟早会遭报应的。」
「广大网友看一看啊，快来看一看，这就是这家大酒店的前台。丝毫没有道德底线，包庇渣男和小三。」
说着，几台手机直接怼到了我的脸上。
直播画面里评论的规劝、谩骂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到我眼前。
「人家就是来抓小三的，就让人家看看呗！该拿的证件人家都拿出来了，凭什么不让进？」
「这个酒店看着不怎么正规啊，是不是专门做拉皮条的？」
「这个妹妹看起来很年轻呢，怕不是也是……」
「你怎么能胡乱污蔑人呢？说不定，人家这是家族企业呢哈哈哈哈」
上一世的那种被流言蜚语包裹着的窒息感和无可辩驳的无力感又扑面而来。
张晓兰已经从愤怒到了哭得不能自已的阶段，「呜呜呜我真是命苦啊！摊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家里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呀！小姑娘，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看吧！可怜可怜我行吗？」
我再次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告诉自己，坚决不能再次跌入上一世的窘境，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妈妈。
想起上一世妈妈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不得不开直播自杀，她那么辛苦地将我养大，到头来，还要为了我这个不孝女……
我没费多少力气就也哭了出来，用嘶哑的声音哀求他们，「阿姨！各位朋友们！你们也可怜可怜我吧。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我要是今天给您说了客人隐私，肯定会被老板开除，追究责任，连半分钱都拿不到。」
「我家里情况也很困难，就指望这份工作多少赚一点补贴家用呢！」
直播评论区也有人开始与我共情，形式终于稍微向我这一方扭转了一些。
「都是打工人，或者都不容易，为难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太好。」
「对啊，这都是酒店的规定，人家一个打工的怎么违反老板跟你说。」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就是想博取同情而已。」
「对啊对啊，哪个正经女孩子找这种半夜的班上？」
我顾不上跟评论区的人纠缠，连忙乘胜追击，「阿姨，我知道您也不容易。我虽然年轻，但是我也能够理解您。如果以后我的伴侣做了这种事情，我也会跟您做一样的选择。我没有权利，但是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我的经理。」
「只要他说一个好字，我马上给您查！您要什么信息，我都全部给您说，好吗？」
张晓兰还是很着急，但是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他们没有强求，看我实在有些可怜，也愿意等我几分钟。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拨打经理电话。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酒店座机上。
「嘟——」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连续拨打了三次，还是这个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