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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首都,11月已经大雪纷飞。
红砖教室外。
陶芷远远看见教室走出了一群人,领头拿着书的正是许承泽。
男人穿着遍地可见的军大衣,可挺拔如松的高大身影却打眼极了,简单的金丝眼镜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看就特别有学识。
“……承泽!”
她抱着保温桶奔过去,可男人回头看来,却蹙起剑眉:“不是让你待在家,跑出来做什么?”
他生气了。
陶芷心头一紧,递上保温桶小声地说:“……你的药。”
许承泽发烧几天了,早上出门没吃药,她实在担心他。
这还是她来首都后第一次出门。
可许承泽却推开她的手,塞了糖给她就赶人:“我已经好了,你拿着糖赶紧回去。”
陶芷握着糖,有些无措:“不是……我……我……”
她确实爱吃糖,但此刻手心的糖却异常烫手。
“承泽,这就是你从乡下领回首都的结巴媳妇?怎么看着像个初中生?”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许承泽身后传来,接着,一个穿着羊毛修身大衣的卷发女学生走到了陶芷面前。
伸手打招呼:“你好,我是承泽的青梅竹马江宝珠。”
摩登少女的手指纤细白净,刺得陶芷低头缩了缩长满冻疮的红肿双手,不好意思伸出来握手。
场面一时尴尬。
许承泽扫了一眼垂头局促的陶芷,淡淡打破寂静:“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
话刚落音,江宝珠却笑着搭上他的肩。
“承泽,我刚刚从国外回来,一个人无聊,听说你为了高考从许家搬出来住,大家都没有去过,不如现在去串串门,顺便聊一聊高考?”
身后其他人也来了兴致:“对啊,承泽,我们都还想讨论刚刚没解决的数学难题。”
话都架上了,许承泽便也点头。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前走,陶芷坠在最后,裹着陈旧花棉袄的她,和这一群握书高谈阔论的学生格格不入。
风雪扑在她的脸上,刺得生疼。
陶芷裹紧棉袄,望着最前方有说有笑的男女,心头一阵发涩。
回到家,江宝珠竟也跟在许承泽身后,第二个进屋,还一副女主人姿态吩咐陶芷。
“大家学习累了,今天也风雪大,马上就要高考了可不能生病,你赶紧去给大家熬点姜汤。”
陶芷愣住,下意识的看向许承泽。
许承泽冷淡点头。
陶芷手攥紧衣角,心里有些说不上的委屈,明明她才是许承泽的妻子,却要听一个外人的安排。
许承泽竟然也同意。
可尽管这样,她还是去煮了姜汤。
她不想许承泽生病。
半个小时后,煮好了一锅汤。
陶芷端着一壶汤,正要跨进堂屋,就听到有人问:“承泽,你可是许首长的孙子,这结巴村姑给你们家做保姆都不够格,你为什么把她带了过来?”
“你不会真的对她动感情,把她当媳妇了吧?”
陶芷瞬间定在了原地。
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就听许承泽冷淡回答:“你想多了,我跟她结婚只是形势所迫,没有感情。”
心狠狠一抽,陶芷差点端不住姜汤。
当初,要不是下乡的许承泽愿意花十块钱娶她,她就会被亲爸卖给一个瘸腿老男人。
婚后,他教她写字,看书,学习,他夸她聪明,说只要坚持学下去,有一天也能成为跟他一样有学识的人。
她信了。
只有一有空她就努力学习,希望能早点成为他口中那个有学识的人。
希望……能配得上他。
她以为,他把她带来首都,是因为他对她还是有点感情了,以为自己离他更进一步了……
可现在她才发现,她和许承泽的距离还是好远好远,就像隔了无数个山头。
木然的靠在红砖墙壁上。
等着外面的谈论逐渐退下后,陶芷才走了出来。
刚放下汤,就听见——
“承泽,高考报名后已经分配考场了,你的考场在哪?”
话落,陶芷着急朝许承泽望去,她也报名高考了,但她不知道自己考场在哪,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查。
只见许承泽慢条斯理拎起壶,给众人倒着姜汤,随口回答:“北城考区。”
“那太巧了,我们在一个考区。”江宝珠很惊喜,顺势接过许承泽手中的地一杯姜汤,“反正没几天就高考了,承泽,要不我就在你这住下吧,你这离北城考区近。”
陶芷越听越急,顾不得尴尬开口:“承……承泽……”
刚一起头,就被江宝珠打断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紧急手表:“都这个点了,陶芷你应该也困了?反正你在这又听不懂我们说什么,还不如去睡觉。”
许承泽一直没作声。
陶芷更急了,委屈走到他面前:“承泽……我的高考考点……在哪里?”
可她话还没说完,一桌子人就诧异:“承泽,你还给她报了名?这不是浪费报名的钱嘛,她连书都没读过吧?”
陶芷更是不知所措,求救般看向许承泽。
他却没提高考的事,只淡淡吩咐:“你去休息。”
喉咙一堵,陶芷的双眼瞬间红了。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她现在还是他摆了酒领了证的妻子,这些人当着她的面这么嘲讽,他就一点在意她难不难受吗?
正想着,却见许承泽从兜里又拿出一块糖递过来。
眼见糖就要递到陶芷面前,这时,一旁的江宝珠忽地抬手接过糖:“承泽,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糖呀。”
她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甜,是小时候的味道!”
“我只不过小时候跟你提了一嘴爱吃,你就一直在兜里放着这个,没想到这个习惯现在还维持。”
“承泽,你真好!”
陶芷早就煞白了脸。
新婚夜后,她发现许承泽兜里随时有糖,好奇地问了原因。
他说——
【因为有人喜欢。】
她当时以为,他说的“有人”指的是她。
现在想想,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手紧捂着心口,可心还是痛的厉害,叫她喘不过气。
她再也待不下去,狼狈逃离。
躲进房间,可楼下的讨论声还是听得清晰,女人的笑声满足又甜蜜,没有谁因为她的离开而受打扰。
她蜷缩在床边,整个人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终于安静下来。
窗外的呼呼风声,吹得人心发冷。
她才起身下楼,这群学生一个个家庭条件好,未必愿意收拾杯婉。
就听见江宝珠的声音传来:“承泽,你既然不喜欢小结巴,还是早点跟她说清楚分开吧,反正你们也只是摆了喜酒,没领证。”
“我这次回来,许爷爷特地提了我们娃娃亲的事,意思是等高考完,我们就领证结婚。”
呼吸一窒,陶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熟悉的男声低低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