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家与叶家是五年前订的亲，那时两家的老爷一个外放的四品官，一个吏部的五品官，倒是门第相当。
只是叶家老爷嫡亲三弟从江南游学归来，一朝入仕不过五年间，如今已官居二品户部尚书，更是新帝跟前的红人，年初又进了内阁。
如今叶家水涨船高，叶老太太就不乐意了明里暗里要退掉这门婚事。可叶大老爷是个实诚人，最终还是说服了老母按着日子给汤家下了聘。
汤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为了讨好叶家，也为了维护两家的关系，这才买一送一，添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庶女作为媵妾给叶循送了来。
见璎娘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叶循哪里还有想和她说话的心思。
他只喜欢能讨她欢心的娇媚女子，像璎娘这样的性子，无论多美都是木头美人。
几支珍珠花簪，一身碧落蓝的锦缎倒是素净，可脸颊的胭脂淡淡娇粉看起来就是亭亭玉立含苞待放般。
见男人离去，璎娘这才渐渐缓了口气，一张脸憋着气通红，额上还起了一层薄汗，她用帕子小心擦拭着，倒是惹人怜爱的紧。
还好那人离去，她是万万不敢在嫡姐大婚前与叶循做那事的。本来还想说自己小日子来了躲过今日，没曾想郎君没看上她，这也是好事。
她是不受宠的庶女，从小谨言慎行就盼着有一日嫁个大差不差的人家当正头娘子就好。可造化弄人她一朝成了媵妾，今后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子庶女，她心有不甘，却只能认命。
璎娘下晌来叶家就还未用过饭，看了看还未黑尽的天，就想着出去找人问问有没有吃食。
没曾想，刚出了门就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看不见人，红色的绸布在晚风中翻滚，正屋新房外只有一个小丫鬟蹲在地上，见她从耳房出来忙紧张的站起来。
她上前两步就听到了一阵轻靡之声，偶尔带着几声交欢调笑，璎娘脸色一红怔怔的定住。
见小丫鬟紧张的站在原地捏着衣角，璎娘忙转身回了屋子，这一夜再没出过门。
第二日一早，天还朦朦亮外面就传来一阵吵杂声，璎娘撩起床帐就见院里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院子皆是一片喜色，就连廊下洒扫的婆子也在头上别了一朵红花，见房的门吱呀打开，里面几分清冷瘦弱的女子走了出来。
“如夫人？”
媵妾的身份比一般的妾室要高些，可叶家本就瞧不上汤家，就连嫡姐还未嫁进来就已被婆母夫君不喜了，何况是璎娘。
这声如夫人听起来倒是有些抬举她了。
璎娘颔首道：“嬷嬷唤我小娘即可。”
洒扫婆子忙点了点头道：“是，不知小娘这是有何吩咐？”
璎娘沉吟片刻，还是觉得不应该告诉别人她没有吃食的事情：“不知厨房怎么走？夫人喜欢吃我做的玉菇瑶柱鸡汤，我想趁她来之前就把汤熬出来。”
原是如此，叶家人都知道璎娘在家中就是庶女的身份，自然是要万事以嫡姐为先。
“出了门过了花园，在往后罩房走就能看到了。”婆子指了指方向道：“三老爷的清思院就在那边，小娘千万莫要走错了。”
院子里的人都各司其职，就算是璎娘想找个人带路也不好开口。
“多谢嬷嬷。”璎娘温温柔柔的倒是让人不觉心生好感。
熬了一夜刚回府的叶砚远远就见一名陌生女子迈着金莲小步，扶风弱柳的在花园里走着，与来往步履匆匆的旁人不同，她头上既没有簪红花腰间也没有挂喜布，身上还穿着碧水蓝的衣裙看着倒是与这满院子的红格格不入。
璎娘只觉得这一路渐渐冷清，周遭也再见不到有人来往，不由得有些害怕。
一路跟着她竟然见他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外面，叶砚冷声道：“何人在此？”
璎娘受惊，浑身一颤转身看着他，而后眼里一黑，脚上一软，晕倒在地上。
醒来时就见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罗汉塌，屋子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墨绿色的锦缎衬得他如空谷幽兰，修长的手指翻着桌上的书，举手投足之间风雅淡然似秋月不容尘埃冒犯。
他瞥了璎娘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书上，随后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妾是大少爷房里的人。”璎娘小心翼翼道。
“既是大郎屋子里的，为何鬼鬼祟祟到我院子里来？”男人骤然起身走向她，眉目俊朗其中却暗藏寒冰。
璎娘忽然觉得这间屋子不仅陈设单薄，还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那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渐渐走进，她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叶家的三老爷，那个官居二品的高官。
只听轻轻脆脆的骨头与地面碰撞的扑通声，她忙解释道：“回三老爷，妾是想去厨房。”
叶砚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长身玉立，眸光冷傲，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眶红润如受惊的兔子般哆哆嗦嗦。
“那你可知厨房在何处？”叶砚俯着身子狠狠掐住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半点也看不到怜惜。
璎娘忙道：“妾听洒扫的婆子说在这边。”
说罢肚子咕噜一声，倒像是回应她所说的话。
璎娘的脸蹭得红透大半如煮熟的虾般，她低声道：“妾真的是因为饿了……”
他的手这才渐渐松开，看着跪为身下的人道：“厨房没有给你送吃食？”
璎娘眼里依旧是红润，带着一丝惊惧的哭腔道：“妾昨日才来，厨房或许还不知道。”
厨房不知道，叶循院里的人不该不知道，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这些后宅的手段他不予置评。
看着女子垂着头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冷声道：“起来吧，出门往右。”
“多谢三老爷。”璎娘道了谢这才出了门。
与满院子的喜色不同，这院子里倒是如常且安静，见不到一个婆子丫鬟，唯有屋外一个小厮安安份份的守在外面。
璎娘回过头见那人沉着脸在屋门口看着自己，仿若沉静深海，她忙收敛心神快步离去。
八月初三，酉时过半，汤丽娘的喜轿稳稳当当的停在叶家门口，她穿着凤冠霞帔从正门嫁了进来。
一路上的吹吹打打倒是极热闹，那欢喜的声音传到了璎娘的耳朵里时，她正在屋子里绣着荷包，她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宜出现在外面惹人嫌。
汤丽娘在大红的盖头下，看着握在手里的红绸，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从正门到影壁，从垂花门到游廊。按着规律跨过火盆，莲步款款进了喜堂，体体面面的拜了天地，被叶循送回了洞房坐在床边，她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红盖头缓缓落下，眼前是一张桀骜又俊朗的脸，他手指从她脸颊划过，汤丽娘慌忙的垂下头不敢再看，耳廓的红瞬间蔓延了整张脸。
并非是曲意承欢的模样，叶循眼里流过一丝失望，姐妹俩一样的无趣。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正妻，他还是按着流程与她共饮了合卺酒，周围观礼的人皆起这着哄闹着要撒帐。
“你先休息吧。”叶循淡淡道。
“是。”汤丽娘颔首道。
悄悄抬眸看着叶循招呼宾朋出门的身影，汤丽娘的心止不住的狂跳。
门关上后，屋子里安安静静，贴身伺候的丫鬟碧柳忙上前小声道：“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二姑娘昨日独守空房，大少爷没有碰她呢。”
汤丽娘脸色一喜：“果真？”
“真的，奴婢旁敲侧击问了徐嬷嬷。”碧柳保证道。
徐嬷嬷院里的管事，她自然是相信。
“听说二姑娘今日一早就给姑娘熬了鸡汤，姑娘要不要用些？”碧柳得意道：“姑娘原先在家中就踩着她一头，今后也是踩着她，二姑娘在姑娘这里永远也别想抬起头来。”
汤丽娘得意道：“就凭她，一个通房生下的孽种，若不是我母亲仁慈，她早就去找她那个不争气的小娘了，哪里还有如此这般好日子过。”
“那是，夫人和姑娘都是最仁慈不过的人，这才给了她一条生路。”碧柳笑道。
虽说是二姑娘，可若真论起体面来，她一个贴身丫鬟都比璎娘体面不少。
“让她亲自去取来，不过这汤我不喝，赏你了。”这便又是打了璎娘的脸。
璎娘听了碧柳的传话忙紧赶慢赶去了厨房，走到花园看着远处花厅里灯火如白昼，推杯换盏的声音还阵阵传来，不过是须臾的走神。
她原先在家中时，也曾在心中想着她结婚嫁人是何等光景，只是这一瞬清风拂面而过，她忙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叶砚今日甚是繁忙，北边的鞑靼屡犯边境，新帝一改先前的怀柔之策势必要攻打过去，他管着户部自然要跟着筹备军饷粮草。这一忙连侄子新婚也未观礼，直到现在才回来。
看着熟悉的背影，低头疾步向着他院子的方向走去。
叶砚眉头微蹙，直到看着她走过自己院外时才故意重了重脚步。
璎娘闻声回头见他，忙福身道：“三老爷安。”
“嗯。”叶砚颔首，看了一眼往后罩方去的抄手游廊，道：“难道今日府里还未给你准备吃食？”
璎娘想着昨日饿晕的乌龙，脸色一红：“妾吃饭了，妾是去给少夫人端鸡汤。”
叶砚这才将神色挪回她的发髻上，声音冷冷清清：“嗯，伺候好主子是你的本分。”
这话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夜里璎娘早早就歇息了，汤丽娘却依旧坐在床边等着叶循回屋，只是左等右等皆不见人来，她心里着急便让碧柳去打听。
见碧柳神色有些紧张，她面色一白，沉声问道：“郎君去哪里了？”
碧柳忙跪在地上道：“大少爷去了书房。”
自古以来，深宅大院里的男子在书房自然是有红袖添香的美人伺候，汤丽娘听得这般哪里不知道其中深意。
汤丽娘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郎君到底是有多瞧不起汤家，瞧不上自己……
五更天，璎娘就听到了屋外的婆子叩门，她知道今日要随着嫡姐一同去正院认人故而早早就醒了。
“进来吧。”她轻声道。
推门而入的是正是徐嬷嬷，隔着绣屏道：“奴婢姓徐是这静思院的管事，这两日事忙未曾来给小娘见礼，这两个丫鬟是太太特意拨来给您使唤的。”
璎娘忙回了礼道：“徐嬷嬷安。”
见她还算懂事的，徐嬷嬷面上缓了缓三分，毕竟如今许多人家都没有送媵妾的规矩的，汤家的做派实在是让人瞧不上。
“这两个丫鬟原是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如今贴身伺候小娘，还请小娘给她们赐名。”徐嬷嬷道。
两个丫鬟忙跪在地上问安等着璎娘说话。
“夫人慈爱是我的福气，便由着你们先前的名字，我也时时记着夫人的恩德。”璎娘忙将她二人扶了起来。
徐嬷嬷见她这般小心，心里也有了计较，这两日故意怠慢便是试她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沉稳。
“还请小娘卯时半随少夫人一同去正院拜见夫人，然后到老夫人的松鹤院认人。”说罢转身离去。
两个丫鬟名唤莺儿和鸳儿，虽是正院来的但到底是三等丫鬟年纪也轻，现下成了璎娘的贴身丫鬟，倒是提成了二等。
“这是赏你们的，今后我们三人也不拘什么主仆的，你们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们好。”璎娘将两个荷包递给她们，里面均是放了一粒碎银子，既不单薄也不厚重。
二人喜滋滋的接过荷包忙道：“奴婢谢小娘赏。”
卯时前两刻璎娘带着鸳儿站在了正屋门外等着汤丽娘起身，徐嬷嬷来之前必然是已经去通知过她的了，只是如今正屋里静悄悄的，房里连烛火也未燃，毕竟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五年，璎娘心里自然有数。
“夫人？”璎娘似大着胆子敲了敲门道。
七八声下来依旧是静悄悄的，璎娘有些无助的看了看院子里的下人，洒扫的婆子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低了头。
“走吧，去正院。”
汤丽娘接了徐嬷嬷的话不久就穿戴齐整带着丫鬟婆子去正院伺候了，她一早就知道婆母每日寅时三刻醒，卯时用膳，便赶在了卯时前去了正院伺候，一来是彰显孝心，二来也是存了故意踩璎娘一脚的心。
璎娘不紧不慢在卯时半前赶到了正院，按着规矩站在了院外候着，等着下人通传。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身正红衣裙云罗裙的汤丽娘殷切的扶着宝珠蓝玉兰缎裙的妇人笑着走了出来。
璎娘忙跪在地上拜道：“妾汤氏璎娘见过夫人，见过少夫人。”
叶夫人王氏出身琅琊旁支，最是看重身份，本不喜这二人，但见汤丽娘今日懂规矩，璎娘现下也行着大礼神色缓了缓道：“起来吧。”
今日汤丽娘提早来，汤璎娘按着时辰来到底是如何她心里也是门清，不过是后宅里明争暗斗的手段罢了，只要没有弄到台面上来，她也不会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