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御河湾一栋别墅内。
我一下车,就看见管家焦急地冲过来。
“小姐,少爷忽然回来,一把火点了宁先生的卧室!”
我的心狠狠揪紧,脚步慌乱地冲了进去。
屋内,火已经被灭了,呛鼻的浓烟迎面而来。
我猛地咳嗽了几声,才看清残破不堪的房间内,有一道熟悉身影正蹲下身,随意地捡起地上一张烧得焦黑的照片。
看着那身影,我脚步骤然停住,沉声叫出他的名字。
“宴未舟,住手!”
宴未舟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姐姐。”他笑着开口。
他逆着光,身高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高了几公分,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轮廓。
我心神一晃,垂眸看着满地余烬,又怒气升起。
“你在干什么?”我牙关都气得发颤,“消失半年,你一回来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宴未舟扯着唇角笑,一步步向我走来。
直到走近我,他才碾碎手上照片,挑眉道:“怎么,不喜欢我给你的惊喜吗?”
我看着他手上的粉尘飘落,心口也一阵绞痛。
那个人留在世上的痕迹本就不多,如今他住过的地方又被宴未舟一把火就烧的精光。
想到此,剧烈痛意撕扯心尖,我忽觉眼前模糊了一瞬,差点昏过去。
可脚下刚一软,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的稳稳当当。
我耳边传来宴未舟的轻笑声。
“宁芷鸢,你最爱的宁远楠,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啪——”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我狠狠扇了宴未舟一巴掌。
宁远楠,是养大我的小叔,也是我深爱的人。
十年前,我在自己的18岁成人宴上,向他表明了心意。
“宁远楠,我爱你,男女之间的那种爱。”
“我是你的小叔,不要胡闹!”当时的他,皱着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毫不退缩。
宁远楠是我爷爷的养子。
我父亲拒绝联姻,和出身贫寒的妈妈私奔后,他便成为了宁氏的接班人。
我固执地看向他:“宁远楠,自从十二岁那年,我爸妈去世,你将我接回宁家那一天开始,我的世界就只有你。”
他目光复杂:“阿鸢,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亲人,我要结婚了。”
也是那一夜,我离家出走遭遇绑架。
而宁远楠为了救我,被绑匪的流弹击中心脏。
他倒下那一刻,我此生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小叔!小叔!我们马上就去医院,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可我的撕心裂肺没有换回他的命。
生命的最后时刻,宁远楠只是平静地轻抚过我的头发。
他说:“阿鸢,好好活着。”
“还有……生日快乐。”
人的成长,不过一瞬之间。
从宁远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孤身一人承下了他留下的一切。
一年后,我在宁氏资助的孤儿院参加活动时,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长相和宁远楠七分相似的宴未舟。
只是他的眼神不似宁远楠温和,一双漆黑眸子又冷又沉,像是一只与全世界有仇的幼兽。
我看着他沉默良久,将人带回了宁家,也将宁远楠所有照片封存。
那一年,我19岁,宴未舟10岁。
可以说,宴未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宁远楠也越来越像。
就连我,偶尔看到他的模样也会恍惚,仿佛小叔又回到了我身边。
可就在半年前,宴未舟无意中闯进了这个房间。
他看着满墙与他相似的照片,震惊又愤怒地看向我,想要一个解释。
“他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这么像?”
可我无法给他想要的答案。
毕竟我的心思,是不可言说的隐秘。
直到宴未舟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有我亲手写下的字迹——此生挚爱,宁远楠。
那一日,宴未舟与我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半年。
我也曾用过人脉去寻,可他不愿回来。
就在今日,我听见他回来的消息时还在高兴,却不想他是为了带给我这样一个‘惊喜’……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和宁远楠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我只觉得愤怒至极。
“宴未舟,我是这么教的你?”
但宴未舟被打了也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我的手腕。
“宁芷鸢,你不是最喜欢我这张脸吗?不会不舍得?”
打他的这一巴掌,我用尽了力气。
看着宴未舟泛着血的嘴角,我像是被戳破了什么隐秘心事,一股羞耻感涌上。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指向门口,颤着声开口。
“滚。”
可宴未舟满不在乎地舔了舔唇角,深邃眼眸蒙上一层阴翳。
“我才刚回来,你就赶我走?”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不愿再看他,沉默地绕过他在灰烬中一顿翻找。
余温仍在滚烫,我的手瞬间烫起水泡。
可我好像察觉不到痛,只在心里一遍遍的祈求。
一定还有小叔留下的东西,一定……
小叔死后,我就只能靠着这些东西支撑我活下去。
后来,我把宴未舟当做了救赎。
可是现在宴未舟长大了,也要离开我,我无比急切地需要一个寄托。
可越发心急就越是什么都找不到,我只觉耳畔传来嗡鸣。
忽地眼前一暗,我失去了意识。
……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受到有人在轻抚我的头发,温柔而小心翼翼。
这动作像极了那个离我而去的人。
如笼在心底的雾散去,我忍不住搂上去,嘴唇忽然覆上一片柔软,温热的呼吸缠绕。
我下意识低唤出声:“……小叔。”
语落,嘴唇被人猛地一咬,传来刺痛!
我惊惶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眸子。
宴未舟用双臂将我禁锢,咬牙切齿:“宁芷鸢,你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
他的眼神和宁远楠的温柔不同,带着疯狂的执拗。
像是要裹挟着我一起坠入地狱。
我心尖一颤,猛然清醒。
“……宴未舟,你在发什么疯?”
我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他钳着下巴,强迫着转回与他对视。
只见宴未舟红着眼,从牙关里挤出喑哑声音。
“宁芷鸢,你喜欢的,凭什么不能是我?”
望着眼前人固执倔强的神情,我如同被一下子弹击中眉心,忽地理解了宁远楠当初的反应。
痛意覆上心脏,我一字一句强调。
“我怎么会爱上自己养大的孩子。”
宴未舟笑了,带着讥讽与自嘲,他的手用力扣入我的指缝中,死死攥紧。
“可是宁芷鸢,你不也爱上了养大自己的人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陪了你十年,难道还不能让你忘了那个死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眼前似乎又被宁远楠死前那一片血色模糊。
我痛的开始弓起背脊,大口喘息着。
我怎么能忘?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命,都是他给我的。
眼看宴未舟又要逼近,我下意识拿过一旁的相框,毫不犹豫砸了上去。
浓稠血液从宴未舟的额角滑了下来,砸在我的脸上。
一直灼烫到心脏。
可宴未舟依旧没动,只是死死盯着我,那眼眸似乎也被血染红。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也容不得别人说他!”
“哪怕是你,也不行。”
宴未舟闻言,一点点退开。
他已经与宁远楠九分相似,只是眉眼中满是宁远楠不曾有过的戾气。
“好!那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怔怔看着,直到管家走进来,欲言又止。
我回神,苦笑一声,:“我明明,不是这样教他的。”
管家叹了口气:“小姐,宁总的房间该怎么处理?”
“……放着吧。”
哪怕是灰烬,也总比什么也不剩的好。
语落,我一顿,忽然意识到,我的执拗与宴未舟如出一辙。
难言的复杂情绪似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我没有时间难过,助理已经进来汇报催促行程。
“小宁总,您赶回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会议已经不能再推迟了。”
曾经宁远楠还在时,我只需要安心地做一个大小姐,开心生活就好。
可现在已经没人护着我了,我必须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好守着这个家。
守着他留下来的一切。
刚走出大门,一辆红色跑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我看着那瞬间就消失在街角的车身,顿了顿,对助手吩咐。
“抽个时间,你去联系一下国内外最好的心理医生。”
我已无药可救。
可宴未舟不一样,他不能也陷入这肮脏地泥潭。
只是我没想到,再次见到宴未舟,是在几天后的一场酒会上。
我为了拿下一个国外的大项目,已经几夜未眠。
强撑着应付完上来寒暄的宾客,我刚要找个僻静地方休息,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宴少,你不是宁芷鸢养大的吗?我以为你会继承宁氏集团呢。”
我猛然回眸,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宴未舟。
他身边依偎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伴,同龄的富家少爷正侃侃而谈。
我看见宴未舟摇了摇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他眉眼清冷而淡然,带着一股矜贵疏离。
“说笑了,我姓宴。”
话音落下,他漆黑眸子流转间对上我的视线。
霎时,他嘴角扬起笑意:“姐姐。”
我还在怔愣,他已经一步步走近,神色亲昵地将我揽入臂弯中。
“我有姐姐已经很好了,又怎么会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我诧异他怎么转了性的时候,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毕竟,那个人留下的东西,我会亲手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