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符叙和阮筝见面是在一个惬意午后。
一群富太太们坐在花园中聊天,林太太将手机递到我眼前,明知故问,三分讥讽。
“虞荔呀,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符总呀?”
我还没来得及瞥眼,手机又落到另位太太手中。
“我看看,这长相除了符总还有谁?对面这个女人有点眼熟,不是阮家小姐阮筝吗?”
“呀!她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做什么都要求完美,我记得,她和符总定过婚吧?”
“你们这些损嘴!都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符总现在的心肝儿是荔荔,肯定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是不是,荔荔?”
说这话的是傅太太,最爱绵里藏刀。
刚和符叙结婚那年,我天真以为她是好人,后来才知道她背后叫我倒贴妹。
她和这些太太们一样,看不起我,又因符叙的地位摆在这儿不能明面表现,只能逞口舌之快。
传递一轮的手机落到我手中时,宛如一块烫手山芋。
照片中的水晶吊灯很亮,落在男人俊朗面颊上,那股子薄冷冲淡几分。
有一瞬间,竟觉出些许温柔。
我没看对面的女人。
北政第一校花,阮筝的容貌足以媲美她的家世。
见我毫无反应,太太们习以为常,重启话题。
我抬头揉揉眼睛,那手机亮度过高,竟有些涩眼。
缓过神时,日落西山,轿车盘在山路上,行驶进一栋欧式风格别墅中。
刘姨说,符叙在楼上。
他今天倒是回来的早。
我快步上楼梯,在旋转口望见下楼的男人。
从照片里走出来,失去莹灯衬托的皮肤白得稍许病态,一双凤眼冷然落下。
他这样自上而下站着,原本高挺的身形更显压迫,宛如一株常年屹立寒山的青松,瞧着人时,眼底总露着几丝冷傲,不屑。
三年时光,我习惯他总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
就像他习惯我毫无征兆的漠视。
这场冷战持续到晚餐一半,符叙起身去接电话,回来刚落座,我放下筷子。
“符夫人打来得吧?”
他没回答,我自顾自地,“她不喜欢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你不带我参加家宴,接她的电话也会走到一边,怕她听见我的声音发脾气。”
他这才抬眸,狭长眼眸,尽显疲惫,站起身刚准备离座就听见我说,“符叙,我们离婚好吗?我把位置还给阮筝,她才是和你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他这才开口,声音温醇,“我不知道她会来。”
“知不知道不重要,三年了,符夫人隔三差五制造你和她见面,不就是想重新撮合你们,继续当年那段皆大欢喜的佳话吗?”
温淡许久的人突然将凳子狠狠踢开,背影冷绝,像一座绝不倾然的山。
刘姨匆匆跑来扶凳子,“咋又吵架了?有什么话就好好谈嘛。”
我抬手,揩掉眼角泪花,对刘姨致歉。
传闻中,符叙爱我入骨,将我从风月场打捞出来,片叶不沾身的公子哥儿为我忤逆家族,迎我入家门。
第一年,所有人都在打赌符叙多久会抛弃我。
第二年,他们开始往符叙身边塞新人。
第三年,他们说我将符叙吃得死死的,他身边再没其他莺莺燕燕。
只有我知道,三年婚姻,我和符叙吵过无数次,原由不外乎都是符家,符夫人。
我和他也早在婚后第一年分房。
这晚的夜依旧漫长冰冷,半梦半醒间,房门推开。
我缓缓睁开眼,感知到床的另一半凹陷,熟悉的气息萦绕,靠近,最终将我紧紧包裹。
符叙抵在后背,声音比夜更沉,带着些些委屈,泣意。
“枝枝,我胃好痛。”
又是这样。
每次吵架,符叙总会用他的胃痛当作台阶,心软促成我走下台阶,下楼煮粥。
他坐在沙发上,皮囊更加病白,眼角疼出星点猩红。
喝了粥后,他枕在我的腿上,呼吸清浅。
闭着眼睛的符叙没了白日的冷淡,漠然,难得乖巧。
我的手滑过他好看的眉眼,鼻子,嘴唇,落到他下颚的红痣上,那是这张冷白面皮上唯一的重彩。
从前有个小姐妹算命,谈起符叙这颗痣,信誓旦旦说,“下颚红痣,天生薄情,都小心了。”
大家一笑了之,都清楚来风月场的男人不外乎寻个刺激,谁会谈真心?
那时我不认识符叙,我刚来不到一年,没资格进那扇贵重大门。
妈咪想培养我,拍着我的手说,“荔荔呀,进去之后,姿态放低,说话好听,要是榜上其中一位,够你那只知道疼儿子的爹妈后悔的!”
可惜那天我运气不好,被掐着下巴灌了太多酒,天旋地转中吐在其中一位上。
好死不死,是符叙。
那时候的符叙没什么两样,有钱爱玩,捉摸不定,加上皮相好,女人们前仆后继。
他快速脱下外套砸在我的头上,快步离开。
所有人都说我完了。
当我东瓶西凑十万赔偿,战战兢兢捧着衣服到他面前时,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你谁?”
后来同个包间,他仍旧贵人多忘事。
我说我叫虞荔,他可以叫我荔荔。
他扯了个笑,问是不是离别的离?
我在他掌心写字解释,荔荔二字也没从他嘴里出来过一次。
再后来,他时常点我,姐妹们说我因祸得福,要抓紧机会。
再再后来,我成了他身边唯一成功上位的金丝雀,姐妹们反而劝我,不要掉进去。
那时候年轻呀,觉得那就是爱。
一脚踩进去后,才发现是地狱。
……
我和符叙和好到他出差那天,走时他提醒我去探望奶奶。
他十岁前养在奶奶膝下,如果不是符夫人突发母爱,奶奶日渐衰老,原本不会被接回。
这位老人慈眉善目,是整个符家对我最好的人,每周的固定探望成为习惯。
只是我没想到,离开时会碰见阮筝。
她从轿车上下来,身上裁量得体的薄绿长裙,远远看着,像一株清冷高贵的水仙。
我常常觉得她和符叙相似,譬如迎面而来的,与生俱来的,常年浸润在书香门第,上流社会中的孤矜。
看人隔山雾,冷清寡然。
她说,“请不要这样看我,符夫人临时有事,托我来探望老太太。”
这句话像耳光。
我不得符夫人喜欢,反观她,自始自终都是符夫人梦寐儿媳。
“阮小姐一直都是名门闺秀典范,克己复礼,该明白我和符叙还没离婚,请你自重。”
她眼神轻瞥,“自重?你和符叙私自结婚,让我沦为圈中笑柄时,怎么不谈自重?自重二字从你口中讲出来,未免可笑。”
“知书达理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羞辱,你最好不要将那点龌龊心思安插在我身上,最好见到我就安静躲到一边,省得脏我的眼睛。”
她毫不掩盖眼中厌恶,从我身边走过。
这幅样子让我想起我与她初见时,蕾丝扇盖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貌美眼睛,散发嫌恶。
那时艳阳高照,我却好似身处冰天雪地,害臊又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