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护士,你的助听器应该换了,不然会影响听力。”
办公室里,张主任提醒道。
简言言坐在他对面,她才交完班,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她点点头,“谢谢张主任,我知道了。”
张主任叹气:“简护士,按照你最新的检查情况来说,其实我觉得你尽早的植入人工耳蜗会更好,而且现在这种手术也不是很贵,全部费用下来,包括后续的恢复也才六十多万。”
张主任顿了顿,笑容都更加和蔼了一些:“对于你家里来说,这点钱轻而易举,没必要拖下去。”
简言言刚来医院那会,简家直接给医院捐赠了两台进口的仪器。
谁不知道简家有钱?
从办公室出来后,简言言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银行软件看了下余额。
56005.83.
这是她这一年时间里存下的所有钱。
张主任说的对,六十万对于简家来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她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简言言是简家领养回来的孩子,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
简家人主动给她的,她才可以要,并且要感恩戴德。
如果简家人没有给她,她是不可以张口的,否则就是白眼狼,是不识好歹。
简言言回到科室换了衣服回家,已经快要七点。
津北最近都是连绵不断的小雨,天气阴沉得厉害,让人头晕脑胀。
简言言不住在简家,而是医院附近的一个公寓里。
到家,刚打开门,就看到玄关处的灯亮着。
简言言一顿,周知珩在家。
她推门的动作缓慢下来,又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雨水或者泥泞。
周知珩是津北医院有名的圣手,是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刀医生。
他有严重的洁癖,没办法忍受一点脏污。
他还是简言言的未婚夫。
所以简家和周家为了让他俩培养感情,才会答应简言言跟着周知珩搬出来住。
毕竟他们的婚约,只是因为一场意外。
简言言收拾好自己,才进屋,玄关的灯亮着,客厅却没有开灯。
但简言言还是能看到沙发上的那个人影。
周知珩似乎在睡觉,听到动静都没有什么反应。
简言言走近了些,果然看见他紧闭的双眼,还有又长又密的睫毛。
周知珩在医院的外号是玉面佛手,不仅是年纪轻轻,就能胜任主刀的位置,更是因为他这张脸。
周知珩长得很好看,好看到简言言都只敢在他睡着以后,才这样光明正大的看他一眼。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周知珩,前段时间周知珩被派去国外参加了个学术会议,这两天才回来。
一回来就赶上了一台重大手术,昨天和今天都在手术台上待了六七个小时。
他眼底有圈淡淡的青色,眉心轻拢,看着睡得不是很安稳的模样。
客厅的窗户开着,雨丝混着冷风飘进来。
周知珩身上只有一件衬衫,简言言眼皮颤了颤,目光落到她放在小沙发上那张平时自己用的小毛毯上。
她犹豫着拿过自己的小毯子,可不知道想起什么,还是没敢多做什么。
她坐在自己的单人小沙发上,揪着毯子,目光再次落在周知珩身上。
她知道周知珩很累,所以也不想吵醒他,他能休息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可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嗡嗡的响起来,简言言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关。
然后,就听到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你想做什么?”
简言言回头,猝不及防和周知珩对视上,心里猛地一颤。
昏暗的客厅里,男人的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任何的情绪,就那么看向简言言。
简言言整个人都僵住,她小声解释道:“我、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我看你在睡觉,我……”
她想和周知珩解释,然而却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
周知珩的目光下移,停在简言言伸出来的手上,简言言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突然就滚烫了起来。
她猛地一下缩回手,指尖无措的在衣袖上擦拭着,仿佛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抬眼看向周知珩,嗓音都带着小心翼翼:“我、我没有碰到你的东西。”
简言言呆站在那里,周知珩缓缓抬起眼皮。
眼里本来的没有情绪,染上了些漠然:“别碰也别靠近我的任何东西,这句话需要我和你强调很多次?”
简言言看着周知珩,手足无措起来。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向来嘴笨。
确实,在她搬过来住之前,周知珩就和她强调过,她不能碰他的任何东西。
所以就算他们已经以未婚夫妻的名义住了大半年,可实际上,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有标签的。
有她名字的,她才能动,其余的碰不得一下。
甚至就连周知珩最常待的几个区域,她连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这偌大的客厅,也只有那一张小小的单人沙发,她才有使用权。
他真的有很严重的洁癖。
周知珩瞥了眼振动的手机,眉心皱了皱,明显不悦。
但还是耐着性子,接通了电话,不过不等那边开口,他就直接道:“帮我买一部新手机,立刻送过来。”
说完,他扫向旁边的沙发,沉声道:“还有找人把沙发也换了,再进行一次消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简言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带过来的小毯子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周知珩那边的沙发上。
简言言垂下眼眸,不敢说话。
更不敢看周知珩。
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动作迟缓的将双手背到身后去。
她的左手用力的在右手的虎口上揉搓着。
她其实有点想告诉周知珩,她不脏的。
周知珩周身都带着冷冽,简言言站在客厅里连轻易走动一步都不敢。
她抿着唇,呼吸都更浅了点。
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站在那里等着责罚,全身上下都是拘谨。
而周知珩在说完以后就挂断了电话,旋即,他径直起身离开客厅。
在路过简言言旁边的时候,没有片刻停顿,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只留下一阵很轻的风拂过。
大门开了又关,只有玄关处的灯还亮着,试图将一片昏暗的客厅点亮。
只剩下简言言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简言言知道,周知珩应该是回医院去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一个屋檐下,哪怕简言言再小心不过,也免不了会有碰到周知珩东西的时候。
曾经有一次,简言言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周知珩常用的水杯,周知珩直接让人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
就连简言言所有的物件,都被扔进消毒水里泡了个遍。
而后周知珩更是一个月没有回公寓。
那个时候简言言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她在医院办公室里偶然听见有同事调侃周知珩太敬业,工作好几天都不回家。
周知珩神态淡淡的扔出一句:“东西被人碰了,很脏。”
简言言才知道,原来周知珩很嫌弃她。
后来她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不管做什么都格外小心,就怕碰到周知珩的东西。
-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很久,简言言白天跟了一场手术也很累。
她连晚饭都没吃,就洗漱完直接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家里和昨晚没什么区别,很安静。
周知珩走了就没有回来。
洗漱的时候,简言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起昨天张主任说的话。
她的听力障碍不是天生的。
坦白说,简家对她其实很好,至少她耳朵上的这幅助听器,就是简先生买的。
是当年庆祝她考上津北医学院时送她的礼物。
简家于她而言,是有天大的恩情。
只不过,多的她也不敢再奢望就是了。
到医院交完班,简言言去病房测完血压,再回到护士站的时候,就看到医生已经在准备查房。
今天周一,查房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些。
简言言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周知珩,他穿着白大褂,垂着眼皮,表情淡淡的在听旁边人说话。
科室里有资历的医生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又没他有能力,他在人群中,跟鹤立鸡群似的。
有昨晚的事情在,简言言现在看到周知珩其实还有些紧张。
一群医生围在护士站前面,简言言被堵着过不去。
她低着头,保持着安静,想要等这群医生走了以后再回护士站里面。
然而偏偏护士长看到她了,招呼道:“言言,血压都测完了?”
简言言点头:“嗯,各床情况没有变,但是29床在发烧,家属让我来叫医生过去看一下情况。”
“4床的老爷子今天状态怎么样?”
简言言垂下眼光,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子,认真回答:“老爷子一切正常,也没有再抗拒治疗,只不过他一直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4床的病人?”蓦地,旁边插入一道低沉的男音。
简言言唇角微不可察的抿了下,然后看向周知珩:“是之前那位突发脑梗的病人。”
“我知道。”周知珩沉声打断她,他漆黑不带一丝波动的瞳孔看着她,“为什么说病人抗拒治疗?”
4床的老人,是在周知珩出去学习以后才送来的,经过抢救以后,老人一度拒绝治疗,认为自己活着就是拖累。
这下简言言还没说话,另一位医生就率先开口,他笑道:“周医生,你是不知道那位病人有多难搞,咱们科室所有人都出马了也没能劝下来,还是多亏了简护士。”
“简护士性格脾气都好,怪不得咱们科室的病人都喜欢简护士去呢。”
那医生笑着夸赞,简言言微微低头,没有接话。
但过了一会,又小声说了句:“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低着头,站的笔直,身上的护士服也干净整洁,像新的一样。
简言言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抿着唇,装出一副淡定自在的模样。
从来到科室开始,简言言就一直都是最认真负责的那个。
因为在他面前,她总想做的更好一些。
即使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不过一秒就会移开。
可简言言还是想再努力一点,再认真一点。
至少让他觉得,她也没有很差劲。
但下一秒,她就听到周知珩寡淡的嗓音响起:“作为医护人员,想方设法救治患者是本职工作,没什么要夸奖的。”
空气有瞬间凝滞,简言言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攥紧,她小声道:“我知道了。”
而等简言言再抬脸,周知珩却已经转过身离开,她刚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
医院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简言言和周知珩是未婚夫妻,毕竟当初简家为了博一个名声,在简言言进医院没多久,就往医院捐赠的事还上过新简。
关系还算好的同事忍不住怜悯她:“周医生真是太冷了,瞧瞧刚刚说的什么话。”
简言言手里写着登记表,抿了抿唇,还是选择替他说话:“他说的也没错,治病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言言你真的是,你就无条件的维护周医生吧。”
科室里的人都知道,简言言称得上是周知珩的头号脑残粉。
无论周知珩做什么,她永远都是第一个赞成的。
即使很多时候,她的拥护对于周知珩来说并不需要。
以前有人开玩笑说,别人都是唯心主义唯物主义,估计简言言是唯周知珩主义。
不过这些话没人敢传到周知珩耳朵里去就是了。
因为,科室里没有人不知道——
周知珩并不喜欢简言言。
或者说,周知珩眼里压根就看不见简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