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忠恩侯府的三小姐,五岁时小娘去世,主母赵氏将我抱在她膝下养着。
得父亲宠爱的小姐,总是早早便得了名字。
但我十二岁才得名。
——卢玉鸾。
造物故豪纵,千里玉鸾飞。
可我在昭陵生活十二年,从未见过雪,顶多是冬日里下了指甲盖般大点的雪点子。
赵夫人却说,我出生那年,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她抱着大姐姐,悠悠然模样:
「你三妹妹出生那一年啊,叛军都打到京城来了,那雪纷纷扬扬的,跟鹅毛似的。
「还有雹子一骨碌地往下砸,砸得很多人屋顶的瓦片都烂了。啧。」
说到这时,赵夫人的话头便会停下,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我,仿佛想观察我的反应。
大姐姐尚且年幼,或许只听到了新鲜玩意儿,拍着掌大笑:「三妹妹出生,就招来了那么多祸害。母亲,那她是不是灾星啊?」
灾、星。
轻飘飘的两个字,砸在我身上,就好像当年的冰雹砸在穷苦人家的屋顶上。
瓦片碎了一地。
我的心也飘零不定。
往往这时,我的脸总会涨红,无措地低下头,不敢对上大姐姐和赵夫人的眼。
我怕她们多说几句,便会承担不起。
但赵夫人只会抿着茶,许久落下一声笑。
很轻很轻。
像是斥责,又像是纵容。
「玉斐,不可胡说。鸾姐儿怎么会是灾星呢?」
倏地她话锋一转,「只不过啊,你傅姨娘的儿子,刚好在那年失踪了。听说被埋在了雪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啧。
你瞧,赵夫人说我不是灾星。
偏偏又拿最恶毒的话来否决上一句。
佛口蛇心。
这是我对赵夫人最深的印象。
同一年,父亲新纳了位美娇娘,姓柳。
柳姨娘进府那日,身上的苏绣是缠枝莲花纹样式,花朵儿一团团堆簇在一块,色彩斑斓,委婉多姿,意为生生不息。
卢家子嗣撇零,从这一件衣裳,可见父亲对她的看重。
赵夫人一向是大度的——装也得装成大度。
柳姨娘敬茶那日,赵夫人特意将我叫了过去。
却不想赵夫人的茶都喝了小半盏,柳姨娘才姗姗来迟。
「哎哟——可是不巧,我竟来晚了。」
女子的嗓音纤柔娇媚,她掩着唇,自顾自笑了一声,赔罪似的行了个礼。
「还望您千万别责怪妾,要怪就怪老爷!」
几个小婢子都臊红了脸,纷纷恼得瞪柳姨娘。
一个妾室对当家主母的示威,她们作为主母的附庸,焉能不怒?
我虽云英未嫁,却不觉得害臊,只觉得这位柳姨娘不仅生得美,胆子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想给赵夫人下马威。
只见赵氏端坐在首,微微一笑,喝了柳姨娘的妾室茶,又介绍了我,才开口:
「柳姨娘不仅貌美如花,还是魏知州的表妹,身份贵重,起晚些也能理解。」
一句话,便让柳姨娘嚣张的表情僵住。
我也为柳姨娘感到窘迫。
魏家和卢家私交甚密,我在魏家曾见过这位姨娘,倚在荷花池畔,懒懒看花,模样煞是动人。
池畔的另一侧,是知州大人。
二人对视时含情脉脉,想来他们虽为表兄妹,却被拆散了。
我轻轻叹了一声,赵氏是最会捅人心窝子的。
捅了我的不够,还要再捅柳姨娘的。
但柳姨娘只僵了那么一瞬,脸上复又漾起笑容,好似她根本不在乎。
赵夫人笑眼融融,很是和气般:「鸾姐儿的生母走得早,自幼在我跟前长大。若不是柳妹妹来了,我断是舍不得她的。」
我一听,便知道赵氏要把我当皮球来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