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女,无名无姓。
夫君裴律在长安大街买了我,唤我长安,他只愿我岁岁长安。
他发誓只爱我一人。
可男人的誓言是做不得数的。
明知道我怕疼,他还亲手把我的眼睛换给了他捡来的妹妹柳芙蓉。
他小心地呵护着妹妹,为柳芙蓉再见光明露出微笑时。
后来一向喜怒不动声色的夫君发了疯,去了那乱葬岗,和野狗抢起了我的尸体。
我死的那日,天气格外的晴朗。
我高高地悬在半空中听着那个平日里如清风朗月的夫君此刻呼吸却有些急促,声音中也带着颤抖。
“把那对眼珠拿来!”
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传来,熏得我有些想吐。
随之而来的是夫君兴奋的低喃,“这双眼睛果真是极好的!你放心!为兄会为你治好这双眼睛的!”
裴律的话语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我的嘴角艰难地往上扯了扯。
这个算不算夫君三年来第一次夸我呢?
我的心上像是凿了个大洞,我像是站不住般靠着柱子止不住地干呕。
我的夫君,大理寺少卿裴律生了双巧手。
他正在亲手剜去我的那双眼睛,准而麻利。
只有刀尖划过皮肉分离的声音。
窗外下人压低的声音也藏着兴奋。
“这可真是及时雨了!哪里来的呢?”
“听说是被狗咬死,刚好被大人遇到了,立刻就想到了咱们芙蓉小姐!”丫鬟的语气里全是炫耀。
“谁说不是呢?哪里像西院的那位不识大体!都惹老爷生气多少次了?迟早被休!”
“被禁足了一个月了吧!”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听着来人的声音,嘴角的苦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老爷,夫人不见了啊!!!!”
翠桃,我的丫鬟。
裴律连头都没抬一下,“滚,她都被禁足了,还要耍多少花样?”
他的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桌上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可闻。
平日里半点也不乱的呼吸此刻也急促了起来。
片刻后,他平日里总是冷淡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成了。我们芙蓉以后可以做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我牵强地扯出了一抹微笑,心上也是一阵收缩,仿佛是被什么攥住了一般,痛得我弯下了腰。
回过神来,我嗅到了一阵竹香。
我的夫君裴律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他看不见我。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也看不见他。
因为我被挖了眼睛。
我死后,我的夫君亲手挖了我的眼睛给他捡来的妹妹柳芙蓉。
他不知道他亲手换给柳芙蓉的那双眼睛便是我的。
一旁的丫鬟嬷嬷跪了一地,脸上眉梢都是喜意,嘴里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倒着。
“芙蓉姑娘这般的好心人,终于不再是个盲女了!”
“你说好人有好报的吧?偏偏就有个驯狗女被狗咬死,刚好给芙蓉姑娘留了双上好的眼珠子!”
不过片刻,众人的称赞声被一声娇娇滴滴的女声打断。
“律哥哥……”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身前的这一缕竹香。
可怎么抓得住呢?
本来也就不属于我。
“我真的能看见了吗?律哥哥!”柳芙蓉的声音里带着得偿所愿的欣喜。
我听着她紧紧抱住裴律的衣服摩擦声。
裴律没有推开她,只是淡淡地回道,“一定能看见的。”
“大人,那驯狗女的尸体该怎么处理呢?”
一旁的管家微微地皱起了眉,嘴里带着不忍。
“也不知怎的,那女子死状过于惨烈,全身都是野狗撕咬的痕迹。可那双眼睛却保护得好好的!像是故意为……”
我木木地接了一句,故意为柳芙蓉准备好的。
“又是个与狗为伍的?牲畜又怎会通人性!”裴律嫌恶地皱了皱眉。
你看,这个又说的就是我了。
这满京城谁都知道这大理石少卿夫人最爱捡各种各样的流浪狗。
“找个地点随便埋了便是!”裴律长叹一声,却又有些犹豫。
“律哥哥,交给我,好不好?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柳芙蓉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身子强撑不住,柔弱地倒在了裴律的怀中。
下一刻,一阵喧闹打断了满室的安静。
翠桃满脸带泪又跪在了房门前。
“老爷,夫人不见了啊!”
看着被一众仆人丫鬟拦着的翠桃,裴律的脸色铁青。
“她总是这样,这一年越发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满口谎话,禁足了不好好反思还想出来作乱!”
翠桃的不住地摇着头,“夫人是真的不见了啊。您去西院看看便知道了!而且夫人养的大黑也没有回来.....”
翠桃还在不停地呢喃着。
“那么好的夫人,她给我赎了身,不用去那烟花之地。夫人驯狗却也是为了保护老爷你啊!”
我为什么驯狗呢?
那是因为我害怕有人伤害裴律。
我是裴律买来的童养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被拴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头。
人牙子的谄媚叫卖声,街头不怀好意的打量不断地在我身上流连。
我是个货物。
没爹没娘,没名没姓的一个货物。
少年人清脆的声音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我买了。”
下一刻,我狠狠地咬住了那伸过来的手。
我害怕地闭上眼,等待着落下的巴掌。
等来的却是轻笑声,我离开了地面。
“别怕。长安好轻。”
谁是长安?
“你叫长安好不好?长命百岁的长,岁岁平安的安。”
从那以后,裴府的人都知道裴律给自己买了个童养媳。
谁欺负长安,就是欺负裴律。
我以为我真的会像裴律说过的那样过完这一辈子。
裴律当上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年,便以办案铁面无私而出名。
他受伤的第一次,我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想了又想,去求了一个驯兽师,死缠烂打得到了个驯狗的法子。
从那以后,我的身上总是被狗咬得遍体鳞伤。
裴律第一次看到我被狗咬的伤口时,我第一次看到他落了泪。
“这么怕疼,不要做了好不好?”
我轻轻地摇头,我要保护裴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