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一晚的跨年夜。
我独自躺在卧室冰冷的床上，一扇门将我隔绝在家里的热闹喜庆之外。
妈妈正在隔壁的卧室亲自给我妹妹挑选跨年的战袍。
医生曾经说我活不过今年，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身体在半个小时前发起高烧，整个脸色红得发紫。
妹妹林曼在这时轻轻推门进来，她小声问道：“姐姐，爸妈准备出门了，你还没准备好吗？”
我想回应，可喉咙已经发不出一句声音。
卧室里一片漆黑，妹妹惊讶捂嘴：“呀！姐姐你怎么不起床穿衣服啊，妈妈等你半天了！”
听见妹妹的话，我妈走进来用力将房门砸向墙壁。
她沉着脸，眸光里写满厌恶。
“平常人懒也就算了，跨年都装死，真是没完了，早知道找回来的是个祖宗，我真是吃饱饭没事做了才费这个神！”
“这十年为找你，我连工作都辞了，你现在这样对得起我吗？真是还不如死在外面干净！”
话落，妹妹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苦涩在我心底肆意蔓延。
明明害我走失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她身边，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却最终成了家里的耻辱。
更可悲的是妈妈骂完我，转头看着林曼的目光满是慈爱。
“这衣服还是我们曼曼穿着漂亮，今晚妈妈肯定给我们公主拍几张美照！”
那件衣服，是我刚刚被找回来时妈妈送给我的。
妈妈的手机在这时响起，见我还是没动身，她拧眉不耐烦地按下接听。
“你们有完没完？孩子是我家的，你们十年前带走她就是犯法懂吗？
我和她爸都陪着她过年，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母女至于分开十年吗？
我警告你们，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报警了！”
听妈妈暴躁的声音我大概能猜出来，电话是养父母打来的。
要不是他们从嫌疑人手里留下我，或许我在八年前就已经和那些孩子一样死无全尸。
他们很穷，但对我不错。
我被找回来时，妈妈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了我的手机，让我以后都不许和那家人联系。
我以为十年时间足够淡化妈妈对我的误会。
可当我说出自己是被林曼陷害才会流落到偏远山村里时，她一个耳光抽在我脸上。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到现在还在污蔑你妹妹，早知道就让你死在外面！”
想到这里，泪水顺着我脸颊滑落在枕头上。
妈妈愤怒地掐断电话，嘴里骂了句：
“真不知道这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有什么好值得关心的！真是一家子神经病！怪不得能养出来这个变态！”
接着她轻轻牵起妹妹的手，只转头怒声朝我吼了一句：
“再不起来你就一辈子都别起来了！”
然后二人一起转身出门。
林曼适时地开口安抚妈妈的情绪。
“姐姐只是太久没回到家里，不适应咱们的生活吧，再说她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太好见人.......”
“姐姐不想去，咱们就别为难她了，学校的跨年晚会我们就自己去吧。”
妈妈听见这句话当场顿住脚步，脸上一片冰冷。
“真是造孽啊！短短三个月，我都被你们老师叫过去十次了！不是给男生写情书，就是考试作弊，现在竟然还学会打架了！”
“刚刚本来给你买的裙子都被撕烂成碎布了，我都不敢想她心里有多恨你，你现在还替她说话。”
“明明都是我和你爸看着长大的，你这么优秀，这么善良，她怎么.......”
后面的话妈妈没说完，却重重叹了口气。
林曼柔声安慰她：“姐姐就是太久没上学了，可能叛逆期来的晚，等跨完年我劝劝她吧，妈您也别生气了，身体要紧，这些年找姐姐你已经很辛苦了。”
闻言，妈妈感动得红了眼眶。
“要不是你成绩好，妈真是没脸去你们学校里了！你老师恐怕都得以为我是什么乡野村妇，把自己女儿教成这样！”
爸爸收拾完出门的东西，走近和林曼一起安抚妈妈的情绪。
他宠溺开口：“老婆今天化妆这么美，我还以为回到十八岁了，生气可就长皱纹了，再说有曼曼这么懂事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里面那个，实在不行就送去精神病院让医生管吧，咱们把她找回来也是尽了父母的责任了。”
妈妈离开的时候没顾上关门，此刻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好像五脏六腑都疼的在身体里扭曲，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
爸妈不在意当年我走失的真相。
他们只相信自己领养回来的女儿。
也许我死后，真相就会随着我的尸体一起下葬。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还没领养林曼时，我是她唯一的小棉袄。
她轻轻将我搂在怀里，笑得眉眼皆是温柔和慈爱。
“初初，爸爸妈妈给你领个妹妹回来好不好？这样我们家的小公主以后就有人陪了。”
那时我听不懂她的话，只固执地眨巴着眼睛问她。
“那样妈妈还会爱初初吗？”
妈妈伸手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尖。
“爱呀，初初初初，爱你如初。”
于是我轻轻点头答应了，妈妈笑的更开心了。
第二天，爸爸就抱着年幼的林曼进门了。
他说林曼是朋友死前托付给他照顾的女儿，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
我懵懂地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妈看我的眼神变了。
或许是林曼指着滚烫的奶瓶说姐姐坏的那天，又或者是她摔倒在地上，说姐姐推她的那天。
妈妈粗鲁地将我拉进房间里，厉声道：“你如果再欺负妹妹，爸爸妈妈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年幼的我还没学会反驳，只能用力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也换不回妈妈一个心软的目光。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哄我，只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带着林曼和爸爸一起出门。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我幼小的心在那一刻成了大海上的浮萍。
妈妈离开前让连餐具都认不全我的给自己做饭。
想起她冰冷的声音，我埋头任由自己哭得浑身抽搐。
不知不觉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缓缓抬眼，小心翼翼地起身。
妈妈弯起的唇角在看见我那刻落了下来。
“自己吃了？”
我本来想摇头，可看见妈妈冰冷的目光。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爸爸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熟睡的林曼。
没有人在意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只有小时候的林初知道。
